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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照进西沱古镇

作者: 朝颜2021/10/26写景散文

阳光沿着一级一级的条石街往上爬,野草见缝插针地找寻它的天堂,在重庆石柱土家族自治县,一块西沱古镇的碑碣就静静卧在街口。

它被列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是有原因的,早在秦汉时期,川东盐业兴起,“川盐销楚”,西沱就成为川东南地区的商业重镇。至清朝乾隆时期,这里已是“水陆贸易、烟火繁盛、俨然一沼邑”。作为长江上游重要的深水良港,又是“巴州之西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繁华了它,也厚重了它。

古镇实在是古旧的,如果不花些功夫探寻,它很容易就隐藏在灰扑扑的外壳里,不肯轻易坦露内心。然而它的可爱之处也恰在于此,当全世界都簇新簇新地立起了高楼大厦,亮起了璀璨霓虹,西沱依然是这副老成的淡定的样子。喧嚣人世,我们要寻找发达的东西太过容易,而回归质朴,安于和一些旧物共同呼吸一起变老却殊为不易。

沿着云梯街往下行,脚踏在青砖的地上,两边是木质的吊脚楼,内心有说不出的宁静和安详。抬起头来,能望见前方青灰的瓦面,高高低低没有规则地相互交错着。再望远些,长江露出了一小段的波光。置身其中,你感觉到幽闭和缓慢,但它同时又指向通达和开阔。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使我仿佛被春天的萌动与冬日的萧瑟同时灌注,竟忘了如何举步。

我被一些垂挂下来的旧色红灯笼、干玉米、老招牌诱惑,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抚过,久久不愿挪移身子。谁家的青藤穿过门,又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窗,攀过了屋顶,缠缠绕绕将日子拧得如许结实?那些精美的雕花木门,以及门上落的铜锁,都构成了时光的一种。徜徉的人那么多,扮美的人那么多,同行者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心事重重,而我只想择一条门槛坐下来,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从日出坐到日落。

在老云梯街138号,一扇简易的木门洞开,一个手执长烟杆的土家老汉俨然已是抢镜的明星。真的,他太有范了,深浓的眉,炯亮的目,长的白胡须,黑的短马夹,咖啡的灯芯绒裤,千层底的棉布鞋。他坐在一张黑亮的竹椅上,二郎腿一架,再将长米余的长烟杆那么一端,徐徐地吐出一口青烟,直接就秒杀了在舞台上哼哼哈哈甩臂蹬腿的众多明星。他的窗户上贴着一张“开单算命”的宣传单,上写“治眼病,化恶疮,小儿解煞更名,阴阳之宅定时定向”等字样,怪不得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胸藏万丈玄机。从窗户往里看进去,墙上竟悬挂有“文艺交流”四个大字。除了依在脚下的一条乖顺的小白狗,我们再没有从他屋里望见其余的人或其它动物。呵,这个文艺老年,沧桑和孤独必是他生命的大部分内容。

我想象他年轻时的样子,或者也曾精壮有力,穿着无袖的褂子,打着绑腿,背着一包一包的盐巴从云梯街拾级而上;或者,他也曾拥有过美好的爱情,在这条街上,与一个身姿曼妙、歌声灵动的女子相恋,从相看羞涩到褪尽了生命的红晕……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会望见自己的暮年,提前被忧伤漫漶。

再往下走,就是长江了。从资料上看,2009年三峡水利工程蓄水后,云梯街有500米长的老街被淹。哦,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又隐藏着多少烟火故事,如今全都无迹可寻了。我甚至愚笨,连紫云宫、禹王宫、万天宫、桂花宫等现存的古建筑遗迹都没有找到,便一脚踏上了西沱界。

这块碑矗立在长江边上,周围是开阔的空地,显得突兀和孤清。此处地临长江南岸回水沱,从这里望过去,长江明珠——— 石宝寨就在对面。所谓“一脚踏三县”“巴州之西界”,于我,并没有过多的地理空间概念。

我只知道,我在此处,而江水在脚下浩阔地铺开。我多么希望,时间照进西沱古镇,多少年之后,它还是古旧安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