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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山门外杏花村

作者: 子薇2023/06/11现代散文

初次到杏花村,在四年前的春天,是应邀参加全省百名文艺家走进杏花村活动。彼时,彩虹桥高高耸立,舞台上锣鼓喧天,簇簇新的杏花村,宛如一个初降人世的孩子,又如同一个端庄美丽的嫁娘,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那天我们大队人马,是直接奔着杏花去的。不高的山岗坡地上,烂漫杏花热烈绽放,天地之间,河流之畔,杏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从芜湖坐火车去池州,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虽然谈不上特别的漫长,但还是有点磨人。一年后,宁安城际铁路建成投入使用。这次的旅途,仅仅只有五十分钟的车程,整洁干净的车厢里,和朋友说会话的工夫,车便抵达池州。

节气已是冬至,却是没有丝毫寒意。透明丝线一样的雨飘落下来,以抚摸的姿态触碰我们的脸颊肌肤,清风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吹过来,那风,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风,让人恍惚间误以为是春天,用心甄别,却有着那么一些不同,冬的气息,内敛,持重。

喜欢冬天沉郁的气质,喜欢周遭的叶落纷纷,喜欢点点细雨中的风烟俱净,喜欢河流之畔的天山共色……

冬天大有看头的,依然是草木。葱茏依旧的松树柏树,或红或黄插满头的香樟树,叶片几乎落尽的法国梧桐,还有栾树合欢树的苍黄果实,团团簇簇地悬挂于枝梢……成群的鸟儿飞过来,落在那些叶片尽落的树上,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树,立时生机盎然起来。有人说,鸟是树的花朵,竟管这些花朵是黑褐色的,但是,因了这些会唱歌会鸣叫会叽叽咕咕说话的“花朵”,偌大的一片树林,刹那间鲜活起来。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一切都安静了下去,包括那些那些成群结队的鸟儿。

也有花,那花,有雍容华贵却又随遇而安的菊,有亲切素朴一如邻家女儿的茶梅,有芳香四溢撩人遐思的月月桂;最有品相有看头的,是坚韧地悬挂于枝头的叶子,氤氲在雨雾里,饱满得似要滴出汁液的样子,绿的,黄的,红的。那红的,便是远胜过二月花的枫叶了,朝霞一般,把人的脸膛都映得红艳艳的;一阵风过,金色的银杏叶从树上离开,如书签,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唯美,空灵,我看得痴了,就这样静静地立于树下,几乎是带着虔诚敬畏之心的了。

一弯开阔的水域,一辆巨大的风车,长长的木质步道上,我们慢慢行走。一方苍黄的蒹葭闯入眼帘,自成一首永读不倦的诗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远远看见取意于杜牧诗歌的牧童和牛的塑像,近距离地走进土墙草顶的明清村落,那边还有一块块种着各种蔬菜作物的农田,浓浓的乡愁从柔软的心底漫溢上来,几乎湿了眼眶。

唐会昌年间,杜牧出任池州刺史时,写下流传千古的《清明》诗,之后,村以诗名世,诗以村流传。明清以后,古杏花村被破坏殆尽,曾经如画的杏花村空留下一片废墟。新千年后,经过精心勘察,确定杏花村开建之地,即位于古城门的秀山门外、“牧童遥指杏花村”之所在地。十多年过去,杏花村再度以朴素又典雅的姿容,惊艳亮相。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年少时读过的诗句,一直深藏在记忆里。这样的诗句,非情深义重之人不能为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这首诗,就“清明”题而言,如同张若虚那首《春江花月夜》,是足以当得起孤篇压全唐的。每逢清明时节,扫墓抑或心祭我们远在天国的亲人,我们的心中必会有这首诗篇一遍一遍地滚过,温暖熨帖,却又波涛汹涌。

十里桥,牧之楼,唐茶村落,竹篱屋舍,杏花酒坊,白浦荷风,西湘烟雨,桃林杏园梅洲,画卷一般,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倘若在此地写生,只怕一生一世都描绘不尽。偌大的曲折迂回的湖面,清波荡漾,水雾蒸腾,那是飞鸟的天堂,亦是鱼虾的乐园。一叶小舟摇过来,几个穿着胶靴的男人,将渔网抛出去,收回来的,便是一网沉甸甸的丰美鱼虾了。

古人所说的逐水而居,本意不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说到底还是为生活计。有水的地方,庄稼作物自然葳蕤繁盛。临水而居,在我们所追寻的,更多的是丰衣足食之外的一份从容、优雅和诗意了。

水是富有灵性的,水源充沛之地,景致越发的丰美,水的更伟大之处在于其不仅能够给世间万物以滋养,且能够赋予我们人类以灵感以灵气以灵性。上善若水,水的无私博大,于无形中塑造着我们人类的宽阔襟怀。中外古今,文人雅士无一例外地都有着山水情怀,自然之子的梭罗,在瓦尔登湖畔,依水而居,自种自收,与绿植湖水游鱼飞鸟们对话。正因为他将自己的整个身心深入完整地融进大自然,方有了我们后人孜孜以读的不朽名篇。唐天宝八载至上元二年间诗仙李白曾五到秋浦,寄情山水,挥洒笔墨,留下多首瑰丽的诗篇和许多动人心魂的传说。也因此,秋浦河被誉为“流淌着诗的河”。

一塘枯荷,静默地铺在水上,全然没有了夏末秋初的意气风发。它们是老去的美人,任岁月盘剥,风骨仍在,在冬天的风霜里,正拼尽最后的气力,把生命的内核展示给世人,把一份沧海桑田的美丽呈现给世人,这样的姿态背后,让我们体味到的是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情怀,一如罗曼罗兰所说的,“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对于千载诗人地的池州,我一直心存特殊的感情。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在武汉读书,寒假暑假,学校与家之间,汽车,大轮,轮渡,通通通三轮车,步行,多种交通工具,腾挪辗转,方可抵达。漫长的行程中很重要的一站,便是池州。每次回家,在池州港,父亲早早地站在码头望眼欲穿地接;每次返校,父亲把排队几小时买来的大轮票递到我手上,他站在码头口,恋恋不舍地看着我所乘坐的大轮启航,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