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茶花开

春节，似乎过的就是一个春字，"立春"刚过，郑州就用一场"太阳雪",提醒隔日到达的那个日子叫"雨水",带着湿润和暖意的字眼，总是提前送给你万物复苏、花红柳绿的景象。

是的，花儿开放永远是春天的代名词，可是这个春天，我难以忘却的，却是秋风里那片蓬勃的美丽。

那是豫南信阳秋分时节，二十四节气掌控的凉风如期而至，在新县大别山深处，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气中，但见一面面山坡化为洁白，置身其中才会发现，那不是报冬的霜雪，是油茶开花了！

油茶树并不高大，能清晰看到花瓣粉白，花蕊金黄，在千树万树绿叶衬托下，千朵万朵愈加新鲜，每一缕清香每一分颜色，都是新生命的勃发，报告的都是温暖的信息。那个时刻，让你保持秋的清醒的，不只是透过衣衫的凉意，是每一簇绽放的花朵下，每一枝碧绿的枝叶间，那压弯枝头的油茶果。褐色的、深红的、红褐相间的，每一串每一粒，都用包裹不住的滚圆饱满告诉你，这是秋天，这是收获！

花果同在，抱籽怀胎，这是油茶带给我梦幻一般的神奇，神奇到必须有一场虔诚的朝拜。

第一次见到油茶树，是三年前的炎夏，随省林业厅一位负责人进山考察油茶产业。虽然选择了下午，入伏的气温依然炙热无比，油茶树天生结伴成长，能成片成林的都在人烟稀少之处，因此许多地方都是向导用镰刀劈开荒草灌木，小心前行，方才注意到脚下的土地几乎都是粗砂碎石，几乎看不到土壤。火辣辣的阳光下，当我们终于来到一片油茶林前，在那些似乎可以燃烧鞋底的石子上站定，听着当地人的介绍，越发觉得这些绿色生命的不易。油茶树生长极慢，我们看到这片胳膊粗细的茶林，需要50年方能长成。50年，200个春夏秋冬，它们裸露在酷暑严冬里，扎根在沙石高山上，没有任何庇护关照，怎样从粗粝的沙石缝中，从八面来风日月照耀里汲取营养，从一粒种子变成嫩芽，撑起如伞枝干，捧出满树油汪汪的果实，茶树无言，世间知晓的，是它的不同一般。

在大别山深处，我们还看到了最原始的茶油压榨方法和采果过程。茶花盛开时节，也是茶籽收获季节，为保护好满树娇嫩的鲜花，人们耐心等待茶籽成熟裂开落下再去捡拾，那些躲在花叶下面不肯轻易离开的果实，只有手工采摘。无论男女老少，伸向花枝的双手那时都同样柔软灵活，一只手握稳树枝，一只手轻轻捋下花朵下的果实，果哗啦啦进竹筐，花颤巍巍依然在枝头。大筐的茶籽背回村里的油坊，倒进粉碎机，在专门做茶饼的铁箍里铺上干草，将刚刚打好略带黏性的茶籽粉铺好，压实，取出，一块块放进压榨机内，当扳下电闸或者纯粹用人力压下粗重的杠杆时，强大的重力挤压下，那金黄的液体先是一滴滴渗出，挂满茶饼，亮晶晶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就犹如石缝清泉汩汩涌出，茶饼叠起的圆柱瞬间变成流金瀑布，从安装好的铁槽流出，一股股装进每个家庭准备好的各色容器，于是，带着原野独有香气的炊烟，就会笼罩弥漫整个村庄的四季三餐……

而今，当这些浸透油香的老物件成为旅游景点的摆设，当一箱箱茶油从电脑控制的密封车间，搬进汽车火车飞机，随快递标签走向天南地北时，无言的茶树竟引来了无尽的言说。

有发现说那开花结籽化为油的点滴里，有着任何油脂都没有的特殊成分，并与人的成长息息相关。于是激励着比山里油坊更精细的器械出现，分离出可以摆上化妆台，放进婴儿用品柜，装进老人保健箱的昂贵产品；于是，它进入了一方水土的未来，与发展战略、富裕指数、摆脱贫苦这些字眼连在了一起。一场场研讨论证会上，人们一次次探究一棵树的时候，令人难忘的依然是这棵树的本质。

专门研究木本油料作物的李伟博士，熟知山茶树的习性：和大自然所有植物一样，油茶的生长发育也有与外界环境条件相适应的形态和生理机能的变化，称为物候期。不同的是，油茶生长较慢，其花芽和果实生长发育超出了所有植物周期，造成果期尚未结束，花期又至，营养生长和生殖生长相互交错，打破了春华秋实的自然规律。

有了炎夏与冷秋所见，采籽出油所闻，这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在我眼前蓦然清晰：与人类相比，植物的生存能力强大到匪夷所思，同一个身体里，一个生命刚刚成熟，另一个就像胎儿般已经孕育，而且最后的奉献——茶油，是唯一可与橄榄油媲美的木本油料。是贫瘠的土地恶劣的环境成全了一棵树的渴望，日复一日地进化赋予它非同一般的天性，创造了13个月长成最好自己的奇迹，苦难与荣耀，痛苦与再生，隐忍与伟大，从这棵树中得到了诠释。

此刻，春天就在窗外，我知道，暖风荡起的枝条上，会有更美丽的期待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