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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五月与麦地

作者: 曹春雷2023/06/19经典散文

我总以为,站在乡下麦地里的母亲与站在城市公园的母亲,不是同一个母亲。站在城市公园的母亲,脚步总是犹疑,仿佛一迈出去,就会踩到脚下的一只蚂蚁——在这个城市,我很少见到蚂蚁,又好像是未经允许,一下子闯入了别人家的领地。

而站在乡下自家麦地里的母亲,腰板仿佛要比平日直一些,而皱纹呢,也因由衷的笑意,被抻展得妥妥当当,面对那些站得整齐的麦子,就像是检阅自己的将士。这时的母亲,一定是豪气满怀的。是那些绿得像是有汁液在流动的麦子,给了她成就感。

去年,曾因为是否继续种地,我与母亲在灯下进行了一次深谈,是在秋天的一个夜晚,窗外虫鸣如织,为我们的谈话充当背景乐。我说:“娘,以后就不种地了吧,您也该歇歇了。像您这样的年龄,城市的老太太都在跳广场舞呢。”母亲却笑了,说:“农民哪有退休的呢,就像农田,年年种,没听说哪块田地要退休的。”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终究没劝得了母亲,就像没能劝母亲离开乡村搬来城里与我一起生活一样。

今年的五月,母亲又会把大部分时间给予麦地。这时的麦子拔节、抽穗。母亲要及时清除那些长错了地方的草,比如说荠菜和馍馍篓,开花的荠菜很容易就能看到,白花细碎,星星点点,飘摇在麦苗绿色的底幕上。馍馍篓长得要比麦苗高,也很容易被发现。

还要浇地。如果雨水不充裕,就需要引水浇灌。通常要等到半夜,这时别人家不用水了。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去浇地。

月光明晃晃的,照亮了田野。母亲拿着铁锨,一点点疏通渠道,从河里引来水。母亲在地这边,我在另一边。隔一会,母亲就会大声问我:“水到头了吗?”我就会答“到头了”或“没到头”。有时,喊声会惊起一只或几只野鸡,扑棱起翅膀,飞到远处去。更多时,是猫头鹰在叫,“咕咕喵,咕咕喵……”

浇完一块地,母亲会在麦苗旁蹲下来歇一会儿。有次她说:“你听,麦苗在拔节呢。”我也蹲下来,支棱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母亲笑着说:“是你没用心去听。”而我却怀疑,母亲与麦苗之间,一定有一种独特的沟通的语言,是我无法介入的。

母亲不识字,但我每出一本诗集,她都要一本放在家里。我知道,家里来人时,母亲会拿出来炫耀,就像我读书时得了奖状贴满堂屋一堵墙。其实,我写的那些所谓的诗,轻飘飘的,如同蒲公英的花絮,风一吹,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母亲才是真正的诗人,以大地为稿纸,以汗水为墨汁。老家麦地里的每一行麦子,都是母亲写下的绿色的诗句。沉甸甸的,每一句都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质地与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