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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物的文章 / 人物的散文

2020/03/08好的文章

黛玉和孙猴子

文/肖遥

四大名着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们暗合了四种人性的极致。《红楼梦》是儿女情长的极致,《水浒传》是豪侠仗义的极致,《三国演义》是勾心斗角的极致,《西游记》是奇幻魔力的极致。

想来《红楼梦》里的任何一个人物,放在豪强丛生的《水浒传》里都活不长,放在兵荒马乱的《三国演义》里更活不长,还没等到让老奸巨猾的谋士权术算计死,可能先叫马给踏死了。放在《西游记》里更滑稽,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缠绵悱恻,很可能演绎成唐僧在女儿国,一个要“洞房花烛交鸳侣”,一个要“西域灵山见世尊”的荒诞版。

而《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就是为算计而生,为权谋而死的。倘若把他们放在大观园里,在这温柔富贵乡里接受再教育,横遭黛玉之流刻薄、宝钗之流挪掖,很可能会想方设法“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巧”或变成赵姨娘扎小草人暗暗使坏。

《水浒传》里的莽夫们到了大观园一定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顶多挑个焦大的角色混混。气急败坏骂街泄愤,不让杀人也就罢了,还用马粪塞了嘴,不让骂街,时间长了会得抑郁症的。

想必大闹了天宫的孙猴子半只眼也瞧不上一代枭雄曹操,认为曹某做人太不厚道,属于神道魔道都难容的角色,也只有平庸的人道才会生发出这号败类。孙猴子也不会爱上静则卧床不起,动则歇斯底里的林妹妹,孙猴子若有闲情有耐心的话会对林妹妹言传身教:你瞧瞧我,炼丹炉里炼过,蟠桃园里混过,天马厩里屈就过,上天入地被追杀过,你,也太不经折腾了。

但是,也不是说极致人格之间就毫无交集。红楼型人物精神气场与水浒型人物可能会交织并存,比如史湘云也会挽起袖子“大碗吃酒肉,论称分金银”。而水浒型人也会与红楼型人同台演出,比如宝钗就爱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西游型人物也与红楼型人物交相辉映。比如宝玉与黛玉的小儿女天真态与孙猴子的任性狂野其实在精神深处是相通的。黛玉“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哭着给宝玉递反话“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则拖着病弱之躯表态,他会和她在一条战线上死也不悔改的决心,和孙悟空的拒绝被同化被收编的立场之坚定、态度之强硬何其之相似。而不能自主的宝玉不得不依赖他所厌恶的经济腐儒之流生存,正如同孙悟空在大环境之挤压下不得不戴上紧箍咒。

一般认为,人幼时笼罩在西游记气场中,年少时长了水浒的血性,情窦开了就迷恋上红楼的婵娟,年长后则变得像三国型人物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可是有趣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循规守矩,有可能年少时如三国样有城府步步为营而老来像西游记般天真任性。最差的活法莫过年少的时候争名夺利、学着老奸巨猾,忙着一统江湖,忙着修炼成东方不败,年老了忽然想起没有经历刻骨铭心之情,没有享受红楼梦幻之爱,会在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有困难创造困难去克服的条件下,像老房子着火样唱着“糊涂的爱”熊熊燃烧起来。可是,有多少爱容得如此胡来?庄稼都要顺着节气生长,人非要逆风飞扬,小心走火入魔。红楼之爱毕竟是小儿女才有的情态心境,荷尔蒙发作“死了也要爱”很可能变质成《金瓶梅》,像西门庆那样爱到死——其实根本不是爱,也一点都不可爱。

至情至性的黛玉死了,离经叛道的宝玉出家了,左右逢源的宝钗掌了贾府这艘大船继续航行在传统的行程上;无拘无束的悟空被压500年终于醒悟,不再上蹿下跳成精作怪,戴上紧箍咒一路保护唐僧取经归来,最终还成了佛;梁山泊的英雄们轰轰烈烈一番,终于还是招安进了体制……

四大名着里的红男绿女,妖精鬼怪,谋事权贵,英雄草莽,你方唱罢我登场,演绎的爱恨情愫、快意恩仇,经过“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渐渐地“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最终都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大话西游》里至尊宝说:“上天安排的最大。”人性的张扬最终还是抵不过生存的压力。这是成长的智慧,还是成长的悲哀?

捏泥人

文/华明玥

惠山下能捏细货的黑泥越来越少了,也正是因为太珍惜的缘故,老俞现在手捏的戏剧人物泥人尺寸越来越纤巧,也如小玉仔一样圆润可爱。

不捏泥人的时候,老俞就是无锡城里随处可见的白头发老奶奶,夏秋之交,每天很早起来伺弄她的茉莉花和珠珠兰,买小菜,剥毛豆,一根根摘出两寸长的鸡毛菜,煮好了芋艿和菱角等孙子来,在做事等待的过程中,身边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收音机,里面放着锡剧,《海瑞罢官》《十五贯》《珍珠塔》是少不了的。锡剧唱腔的多变和嘹亮,愈衬出这方小天地的安静与幽凉。

与别的老人家不同的是,老俞听戏文从不跟唱,她有一双极好的耳朵,分辨得出不同的名家唱同一个角色,气息运用的不同,且能从他们的旁白中领悟到角色活灵活现的表情。她手边放着一个拍纸本,是孙子没用完的草稿本,现在老俞用它来画下自己对戏剧人物的点滴感悟,“娄阿鼠使坏时,眼珠怎么转,眉毛怎么动;方卿与陈翠娥见面时,哽咽的气息怎样用人物的手势和胸廓起伏来表达,这样的灵感,我剥豆时在想,摘菜时在想,洗衣时在想,浇花时在想。别看我做了那么多家事,我的魂一直在暗暗地捏泥人。”

这就是老俞为何比一般艺人更少匠气,捏出来的泥人更加惟妙惟肖,好像自己就能唱一台戏的原因。

老俞很珍惜地拿出婴儿拳头大的一小团泥,要捏一个挂冠而去的海瑞给我们看。她以温水净手,反复地团揉那团惠山黑泥,按她的说法就是要让那团泥活起来,有自己的体温和血肉。这个动作在她之前几十年的艺人生涯中从未间断过,因此她揉好的泥条上竟是看不到指纹的!那些活灵活现的泥人几乎磨掉了她指腹的纹路,老俞笑说:“要是我跟你们年轻人一样,要指纹打卡上班,我是打不上卡的。”

手捏泥人,有这样的一句口诀,“由下到上、由里到外、重上轻下、重前轻后”。老俞像搓汤圆一样,拇指发力,将揉得滋润非常的黑泥条上的小段泥巴拉下来。先捏人物的腿部,又捏躯干,再捏胳膊和手,她一面捏一面转动着泥条,将每个手指关节都塑造得好像能因义愤而捏得咔咔响;又把胸腹塑造得好像饱含一团正气。制作好海瑞的躯干,还要给他穿上官袍,这就要把一小段泥条拍成极薄的泥皮,包敷躯干,泥皮的下摆极薄,衣带噼啪作响,可以想象海瑞是如何站在了一场政治风暴中。

人物各部位都捏好了,要用“镶”的手法,将各部位天衣无缝地组装在一起,镶好后,再用手仔细调整造型,使整体动作看起来更像性格端方的海瑞,“而不是广场上掰扭着每个关节跳街舞的年轻人。”

最后,还要以“推”的手法,让泥人“活”过来。老俞随手在泥人身上,加一点点湿泥巴,然后用拇指外侧,从下往上,依次推动调整,将泥人挺胸鼓腹、吹胡子瞪眼的身体结构表现出来。老俞的侄孙辈中,有学医的,那些上大学时的解剖学课本,都被老俞翻烂了。“知道人物气得喘粗气时,每一根肋骨是怎么用力的,才能在推的时候心里有数。”

捏好的泥坯需要阴干一段时间,等到完全干透以后,才能够上色。这段时间是老俞最纠结的时候,要不要上色,上哪种颜色才切合现代人的审美,又切合历史人物的身份和个性,老俞不知要打几重的腹稿。从前泥人讲究“红搭绿,一块玉”,就是说衣色颊色,大绿大红才使人看了爽朗愉快。年轻的收藏者却认为这样的配色够乡气,很甜俗,老俞就得用别的颜色,不管是锡剧还是昆曲,有了年轻人爱看的翻新剧目老俞总要买票去看,同一本剧目看个四五遍是经常的,“人老了,反复看,人物的服装用啥颜色才记得牢。”那段时间,老俞在家疯狂地调颜色,一部剧,捏十几个主要人物,能调兑出上百种颜色。孙子也不接送了,饭也不做了,浇花洒扫,一概不问。

老俞老伴把所有的活儿接在手里,笑她:“不痴不嗔,不画泥人。”

分寸

文/邓嗣明

雪芹尝言,他写红楼梦,只不过借“假语村言”以感人事沧桑,也就是说,他笔下的人物都是虚构的。尽管一些所谓红学家振振有辞说都是实有其人,那是因为,雪芹对人的洞悉与描写达到了乱真的地步。

艺术形象给读者的真实感达到这种程度,作家在描写中注意,可以说是个中奥秘之一。所谓,实际上乃描写之准确性。对人描写上的“过分”,就是没有把握分寸。不问人物性格基本特质,不计客观条件,不论具体场合,强加给人物某种言论行动,亦即有失于分寸。

《红楼梦》人物,给读者以极强之真实感,正乃雪芹刻画人物形象把握分寸之结果。

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荣国府时,贾母问她读过什么书,她回答说“只刚念了四书”。林黛玉在大观园中是个才掩群芳的才女,而且出身于世代书香之家,作家尽可以写她无书不读,学富五车。但曹雪芹没有这样做,而是写她“只刚念了四书”。“四书”,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是古代学童读完启蒙读本后进入“开笔”时的基础课。林黛玉在老家时,她父亲曾聘贾雨村为西席,把她作男儿教养。她进荣国府,亦乃孩提之年,刚读完“四书”,则是很切合这个人物的特定情境的。这里,作者并不因为林黛玉是个才女,在她的读书问题上作过分的描写,而是很注意分寸。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第八回“贾宝玉大醉绛芸轩”,雪芹有这样一段叙写: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去换了衣服就来。悄悄地回姨太太:别任他的性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这里虽还有三四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两杯,就忙收过了。做了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

校订者在“半碗碧梗粥”处,加注曰:“‘半碗’,原作‘半碗饭’,据列藏、蒙府、戚序本删‘饭’字。”这样一删,似乎很“通”了,然却离雪芹之原意远矣。自作主张,乱删原着,自己倒落了个不“通”的笑柄。所以,俞平伯先生发出疑问,宝玉为什么净喝稀的?

他分析说:

从上下左右来看,更觉奇怪。第八回上宝玉到梨香院,一进门薛姨妈便命人沏滚滚的茶来,后来宝钗又叫莺儿倒茶来,又嗔怪她不去倒茶,可见宝玉总先喝过茶了。再看下文,茜雪捧上茶来又喝了半盏,然则他回房又去喝茶。李嬷嬷说过,“那怕你喝一坛呢”,莫非他真想喝一坛么?为什么不吃干饭呢?

假如说,宝玉养得娇,东西吃得少,但也不该比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吃得更少更加娇气呵。书上明记钗黛是吃了饭的,说: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

那么,宝玉的不吃干饭,分明是各本漏写无疑了。解决的办法很简单,让他吃些干的不就结了。引脂砚斋甲戌己卯本之文:吃了半碗饭碧粳粥。

庚辰本同,旁注两字是后人加的,写在括弧内:吃了半碗饭(合些)碧粳粥。

依我们看,无论如何不该删去“饭”字的,为什么偏偏删去“饭”字呢?这缘由从上引庚本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大约以为“半碗饭碧粳粥”文气不顺,或增“合些”两字如庚本,或干脆删去饭字,成为“半碗碧粳粥”;或不干脆删去饭字保留下面多一字的痕迹,成为“半碗多碧粳粥”。这都是不用新式标点之故。

我们现在看:吃了半碗饭、碧粳粥。是毫无问题了。雪芹当初不曾点断,便闹出笑话来。不过这个笑话一搁就二百年,也不大听人说起,总算《红楼梦》的好运气。您要说是它的不幸,自然也随您的便。

(俞平伯,《读〈红楼梦〉随笔》)不过,俞先生归咎于标点,似乎太牵强,须知,明句读,乃古代蒙童即须具备的阅读基础,当然不能苛求今人。然而,您是专家,句读不明,何能问学?

事实上,“宝玉……吃了半碗饭、碧粳粥。”乃极具分寸感,亦乃雪芹笔致绵密之处。喝了许多稀的,再吃半碗干饭,不至于一会儿就饿了。这样,“薛姨妈方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