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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包谷的文章 / 包谷的散文

2020/03/08好的文章

那些年的春节零食

文/李晓

现在的孩子,在春节吃的零食好丰富。我想起那些年的春节零食,依然温暖如昨天。

我说的那些年,指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我是一个奔跑在山梁上的乡下孩子。

包谷泡。一到腊月,乡村院子里便“嘭”地一声响起,这不是放鞭炮,这是在炒包谷泡。它是那些年,乡下大人和孩子们春节的主要零食。炒包谷泡的人,是走村串户的刘老汉,你听,从风中传来他的一路吆喝:“炒包谷泡儿咯,炒包谷泡儿咯!”他系着一条发黑的围腰,挑着一个圆滚滚的黑鼎罐。院子里,乡亲们扛着一麻袋包谷来,分几次均匀倒进罐子里,刘老汉拧紧锅盖,在燃得很旺的火上缓缓摇转罐子。罐上有一个气压表,时候一到,刘老汉便将滚烫发红的罐子架在板凳上,用一个麻布口袋笼好锅嘴,一下撬开锅盖,“嘭”地一声巨响炸开,浓浓的蒸汽四下散开蒸腾,一股玉米炒熟的香气扑鼻而来,包谷泡炸到口袋中,刘老汉便将炸成花儿样的包谷泡装入袋中。这些包谷泡,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被孩子们装入新买衣服的袋中,他们雀跃着奔向村庄山野,一路嚼着这些清香的包谷泡,充满了节日的喜庆和幸福。有一年,我吃了过多的包谷泡,在山梁上和伙伴们放风筝,回家后拉起了肚子。妈妈心疼地说,包谷泡不能吃得太多哦。

如今,我在城里偶尔上茶楼喝茶、到歌厅唱歌,服务员便上一盘包谷泡,但再也没有那种芳香的年味了,那是用机器成批炒的了。乡村传统工艺的炒包谷泡,快成为一个传说了。

豆腐干。这种豆腐干,就是用乡村传统工艺做出来的豆腐,泡在腌制腊肉的咸水里,再拿出来风干后,用柏树苗燃起的烟雾熏烤而成。绝不是城里那样用机器做豆腐,就那做传统豆腐的工艺,就有好几道程序呢,加上用腌肉水泡出来的豆腐干,味道更香醇饱满了。这些被切成小块的豆腐干,成为乡下孩子们过年时最奢侈的零食了。记得我靠在院子里的门槛上,摸出一小块豆腐干,咬一口,就喊一声:“山娃子,山娃子,出来滚铁环哟!”山娃子从瓦房里一溜烟跑出来,见我在吃豆腐干,叫出声:“给我一块,给我一块!”

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一口咬下去的豆腐干,真是唇齿留香。我实在是迷恋那种味道,前不久回乡,我对75岁的堂伯母说:“伯母啊,我想吃一块你当年做的豆腐干!”伯母张开没了几颗牙的嘴笑了,她说话有些漏风:“娃哟,我早没种黄豆,也没喂猪了哟。”

炒豌豆。这是家家户户很大众化的春节零食了,把山梁沙地里收割的豌豆,拿到铁锅里炒熟后吃。再讲究一点,把豌豆用温水泡一下,等生出了嫩芽,再在铁锅里加了盐炒熟。那些年的春节,我看见的乡下孩子,衣袋里都装得鼓鼓涨涨的,大多是炒豌豆这些零食。

我记得那些年的春节零食,还有葵花籽、红薯干、洋芋干。

我人到中年了,向这些大多消失的春节零食作一次告别吧。它像那些年天空中飘着的云朵一样,棉花一样温暖过我的年少时光,梦里也飘来芳香。

最后的老村

文/戴信军

老村在黄土高原深处,几十里的山道曲曲弯弯。老村是这一带唯一保留下的。窑洞沿山顶阳坡背坡凹里散落,镶嵌在崖畔土壁间。褪色的木格窗、木门几乎与土崖成了一色。还是门帘鲜活,猪、狗、猫、兔、羊、牛、马、驴都跑上去了,娃娃也拿着鞭子跑进门帘里放牧。颜色是赤橙黄绿蓝,纯得像天上的彩虹。院门口石墙上蹲着一尊石狮子,粗糙的石纹肌理似埋在泥土里的大土豆,裂开的大嘴并无半点凶相,倒像是一只大灰猫,瞪着小眼却笑张大嘴,谁见了都忍不住乐。笑它丑得可爱、怪异,但它镇宅护院,给主人带来快乐和吉祥。村中央毛头柳树身已空,叉开的大树枝能坐几十个人。它是老村的魂,装着一肚子老村的故事。大磨盘完成了历史使命,靠在石墙根,中间的窟窿像巨人的眼睛,看着远山和来这里的客人。花公鸡飞上包谷垛子;灰雀在杨树上吵闹;打盹的黑毛驴有点烦,吼几声山谷里都是回声。胖婆姨正在院里打谷子,黑老汉架起铡刀,婆姨将一抱谷子放进铡口,

谷穗子齐刷刷都掉了头,没有谷穗子的光秆秆乱了一院子。黑老汉举着谷穗子直抖,金灿灿的谷子金雨般飞落。石墙头堆满南瓜,窗台上也摞着,浑圆、扁圆、长圆、弯圆大小各异。颜色有黄有红有棕有绿,都是土里生出来的。女主人见来人拍照,便说:喜欢就拿几个回去,有什拍的。娃娃见这么多人乱拍,吓得大哭。太阳一跳一跳地去追远处的山峦,山原红了,红得发黄泛紫,云都镀上金边。一群鸡叫着从果园里跑出来,跟着我上了土坡,肥胖的身子四边一样宽。众人直乐,都是母鸡。两只小羊咩咩叫着,追着跳着,头又抵在一起,栅栏里的大母羊伸出头锐声叫着,小羊跑过去可又进不去,又追着跑到枣树下,枣红亮得醉人,等着主人来摘。菜地里的萝卜露出一尺多长的青色。院里窑门挂锁,石块乱堆,荒草都长到窑门口,里面静寂得能听到老窑的叹息声。石马槽靠在草棚下,里面空荡荡的挂着包谷棒子,还有糜子谷子秆。一只黑猫悄悄走过来,头也不抬。路边大片的包谷还未扳,沉甸甸的包谷棒耷拉着脑袋。正是晚炊时,挑水的婆姨正摇摇晃晃从沟里走上来,娃娃在路口直喊奶奶,还有疯跑的小狗。从坡头鸟瞰:远处的河湾蓝雾弥漫,红叶点缀。近处窑院尽览眼底。最近的一个窑院里夕阳已走到了窑顶,灰塌塌的院里两排窑洞,新窑四孔,旧窑三孔。一个老汉靠在院里的墙根,黑影贴在黄土墙上,一动也不动。

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老人娃娃留守。少了年轻人的身影和笑语,老村显得更老了。虽然又是一个丰收年,还有城里来的几个女画家,陶醉在这秋色中的老村色彩中,似乎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接通地脉

文/陈忠实

约略记得那是麦收后抢时播种玉米的最紧火的时节,年轻的村长掮着铁锨走进我的院子,高挽到膝盖的裤管下是沾着泥水的赤脚。我让坐。他不坐,连肩头的铁锨也不放下来,一副急不可待的架势,倒是不拒绝我递给他的一支烟。他说,你去把场塄下那二分地种上包谷,到时候娃们也有嫩包谷穗儿吃嘛!

我一时竟然很感动,却有点犹豫。我在两年前调入省作协当上专业作家,妻子和孩子的户籍也随之从乡村转入城市,刚刚分到手且收获过一料麦子的责任田,又统统交回村委会重新分配给其他村民了。专业作家对我至关重要的含义,就是可以由我支配自己的时间和生命行程了。几乎就在那一年,我索性决定从城镇回归乡村老家。我在祖居的屋院里读中国新时期文学一浪高过一浪的小说,读着刚刚翻译过来的陌生的世界名着,也写着我的小说,是一个不再依赖土地丰歉生存着的乡村人了。村里的乡亲有人送来一把春天的头一茬韭菜,几个刚刚孕肥的嫩包谷穗子,一篮沾着湿土的红苕,常常引发我内心的微妙感慨,过去我曾拿着这些东西送给西安城里的朋友,现在我自己反倒成为接受者了。我在接过一把韭菜一篮红苕几个嫩包谷穗子的时候,分明意识到我和这块土地依存的关系割断了,尽管还住在祖居的老屋里,尽管出出进进还踩踏着这方土地,却无法改变心底那一缕隐隐的空虚的发生。我对村长好心好意的提议之所以犹疑不定,是因为我已无资格耕种哪怕巴掌大的一块土地了。

村长显然早已揣透了我的顾虑,解释说,村口场塄下这一畛子地,猪拱鸡刨,你交回的那二分地分给谁谁都不要,这几年都荒着,你种点包谷谁也没意见……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我便种上了包谷。这二分地在村子东头的场塄下。当年的新一茬的蒿草正长到旺盛时,比我还高出半头。我丢剥了长袖衣和长裤,握一把磨得锋利的草镰,把蒿草齐摆摆砍掉割尽,再用镢头把庞大的根系一一刨挖出来。因为天旱土壤干硬,也因为几年荒芜土质板结,牛拽的犁铧开掘不动,只能用双刺镢头开挖,再把大块硬土敲碎,点种下包谷种子。大约整整干了三天,案头正在写作的小说或散文全部撇下,连钢笔也没有扭开,手掌上的血泡儿用纱布缠了几层,仍有血丝渗出来。又过了几天,于夕阳沉落西原的傍晚,我在湿漉漉的地皮上看见一根根刚冒出来的嫩黄的旋管状的包谷苗子时,心底发生了好一阵响动。我坐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土梁上,感觉到与脚下这块被许多祖宗耕种过的土地的地脉接通了,我周身的血脉似乎顿然间都畅流起来了。

我在这二分地里间苗定苗,锄草施肥。三伏的大旱时节,村长便安排村民开动抽水机灌溉,轮到我的地头的时候,我便脱了鞋子,用铁锨挖开灌渠的口子把水放进地里,双脚踩着沁人肌肤的井水,让每一株包谷都浇灌得足饱。眼瞅着包谷拔节了,冒出天花和红缨来,绿色的包谷穗子日渐肥大起来,剥开一条缝儿,已经孕出白色的一排排颗粒,用指甲轻轻掐一下,牛奶似的稠汁迸溅到我脸上。我掰下一篮,剥去绿色的皮壳,等待周末从寄宿中学回家的女儿,那是作为一个父亲最温馨的等待时刻。

我后来在这二分地里种过洋芋(土豆),收获的果实堆在屋角,有亲友来家,便作为礼物相送。也种过白菜和萝卜,不知是技术不得要领,还是种子不好,那白菜只长菜叶不包心,只能窝泡酸菜;萝卜又瓷又硬,熬煮勉强可食,生吃很不是滋味。只有栽种大葱大获成功,许是我勤于松土,那葱长得又粗又高,葱白尤其多,做料子菜自不必说,剥了皮生吃也很香甜,我常常是一口馍一口生葱吃得酣畅淋漓。我在务这二分地里的庄稼和蔬菜的劳动中,渐渐稀少了到河堤散步的习惯,或者说替代了。我在一天的阅读或写作之后,傍晚时分习惯到灞河边上散步,活动一下在桌椅间窝蜷了一天的腰和腿。河堤内侧的滩地里是汗流浃背忙于做事的男人和女人,河堤外侧的沙滩上是割草放羊的孩子,我往往在那种环境里感到不自在,很难生出古典和现代才子们赏山阅水的情致来。现在,当我在那二分地里为包谷除草或为大葱培壅黄土的时候,满脸汗水满手土屑,猛不防会有一个我能闻声辨人的人发出的声音:“还是把式喀!”然后就在地头坐下来,或者他抽我递给他的雪茄,或者我抽他的旱烟,然后说他儿子或女儿遇着什么难事了,需得我去帮忙交涉,我比他的“面子”大哇……我往往在那种时刻,比之在河堤上散步时的感觉稍好。

这几年间,大概是我写作生涯中最出活的一段时光,无论是中篇《蓝袍先生》《四妹子》《地窖》等,以及许多短篇小说,还有费时四年的长篇《白鹿原》,我在书案上追逐着一个个男女的心灵,屏气凝神专注无杂,然后于傍晚到二分地里来挥镢把锄,再把那些缠绕在我心中的蓝袍先生四妹子白嘉轩田小娥鹿子霖黑娃们彻底排除出去,赢得心底和脑际的清爽。只有专注的体力劳作,成为我排解那些正在刻意描写的人物的有效举措之一,才能保证晚上平静入眠,也就保证了第二天清晨能进入有效的写作。这真是一种无意间找到的调节方式,对我却完全实用。无论在书桌的稿纸上涂抹,无论在二分地里务弄包谷蔬菜,这种调节方式的科学性能有几何?对我却是实用而又实惠的方式。我尽管朝夕都生活在南原(白鹿原)的北坡根下,却从来没有陶渊明采菊时的悠然,白嘉轩们的欢乐和痛苦同样折腾得我彻夜失眠,小娥被阿公鹿三从背后捅进削标利刃时回头的一声惨叫,令我眼前一黑钢笔颤抖……我在二分地的包谷苗间大葱行间重归沉静。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陕北榆林一位青年诗人送我一小袋扁豆,这是夏天喝稀饭的好作料。因为产量太低,扁豆在关中地区早都绝种了。我倍加珍惜的一个缘由,是我生在三伏,又缺奶,母亲用白面熬煮的扁豆喂活了我。直到我的孩子已经念大学的时候,母亲往往面对牛奶面包而引发出扁豆救命的老话。我在重新品尝救命的扁豆稀饭之后,留下一部分种子,当年秋天种到我的二分地里,长出苗儿来,年龄在中年以下的农民竟不认识是何物。扁豆长得很好,绿茵茵罩满地皮,常常引来许多村民围观。扁豆比麦子早熟,在大麦成熟小麦硬粒的时候成熟了。我准备近日收割,自然跃跃,慷慨地答应过几个村民讨要种子的事。不料,当我提着镰刀走到二分地头,扁豆秧子竟然一株都不见了。我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肯定是昨晚被谁偷割了。我其实也没有生多大的气,只是有点怨气,怨这人做得太过,该当给我留下一小块,我好留得种子。

那是至今依旧令我向往而无法回归的年月和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