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

揽镜自照，一张老脸，聪明智慧不多，平庸愚钝不少，皱纹中蕴藏着几十年风雨人生。人都会老的，脸上勃勃的英气，历经几十个寒暑春秋，会变得暮蔼沉沉。

张爱玲年轻时春风得意，那张穿紧身小衣、头扬起、睥睨尘下的传世小照，说明她出身世宦之家兼书香门第，生活优裕，才情冲天。但我看过她晚年的相片：多皱纹的脸如同枣核，头上戴着不知是帽子还是发套的玩意儿，如乡下贫寒的老婆婆，失神的两眼尤其骇然，大而空洞，仿佛不再抱有任何梦和幻想。这说明，她在美国的生活并不如意，晚景凄凉。

人生起伏跌宕，贫富穷达，生老病死，变化最大的，莫过于这张脸。

据说，慈禧太后驻颜有术。她“日噙化人参一钱”，内服膏方，用珍珠粉搽脸，用玉石按摩。德龄公主的《御香缥缈录》说慈禧太后60岁时“肌肤白嫩光滑如同少女一般，细腻光润，嫣然一笑，姿态横生。”慈禧太后的宫廷生活极尽奢侈，但她仍无法阻挡一天天老去，试看她70岁的照片，枯槁、阴沉，那是一张“行将就木”的脸，如同她统治的王朝一样。

任何人都无法挑战岁月。

任何人也无法与命运抗衡。人生遭际，有时从脸上即可看出。有看面相的先生说：“过去未来、吉凶祸福，从面相上都能看出。”客观上说，还是有些“道理”的——不是神秘化，而是你的脸明写着，他不过“善“读”罢了。

灾难是面相的最大杀手。我常去邮局办事，玻璃柜台后一位姑娘，长得很秀气，却眉目含悲。熟识后，我大胆地说：“姑娘，你肯定遇到过大的不幸。”她默默地低下头。后来我得知，三年前，其父车祸遇难，两年后，母亲哀痛而亡。她就是笑时，笑容也是凄楚的，哀伤已镌刻在她的脸上，很难消除。

人之善恶忠奸，看相貌，即或了然。慧眼识人的曾国藩，一眼就看出三种人：伪作，庸常，忠诚。他在《冰鉴》一书中说：“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也就是说，一个人内心的正邪，集中在他的两只眼睛上；一个人骨骼的丰俊和羸弱，在他的一张面孔上。看一个人，既要看他内在精神，又要考察其外表形态。

仁人善貌，凶人恶相，正直之人阳刚，邪佞之人阴狭，虽然有“人不可貌相”之说，但除了先天的因素外，面相大多为后天形成。其实，在婴孩时代，大多数人的面相展示的都是纯净、可爱，只是在后天，因生活的境遇不同，才有不同的变化。

相由心生，相貌往往随着心情而变化，心情是相貌的催化剂，相貌是凝固化的心情。一个生活困苦的人，没有快乐可言，久而久之，脸上就有了苦相。活泼的、有着一张紫色圆脸的少年闰土，30年后，脸变作灰黄，抽旱烟袋，叹苦经，令鲁迅先生心情沉重。反之，生活安逸，心地宽和，行善积德，面孔自然和蔼、仁慈。仁者寿，但看一些鹤发童颜的老人，莫不如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行凶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日久，必然为面相狰狞之人，如旧时某些绿林好汉。

憨实之人，面相木讷；伶俐之人，面呈巧慧。同为聪明人，良善不同，神貌各异。王熙凤，“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丹凤眼是美的，加一“三角”，俊俏中藏着犀利。眉毛吊梢，即蛾眉倒竖，那种张扬色厉之状立现，她是从弄权藏奸、人前逞威中过来的。探春，“才自清明志自高”，精明干练不让王熙凤，为人，似乎也并不怎么温柔、敦厚，但她却不像王熙凤那样心狠手辣，而且她是在诗礼教化、大家闺秀的氛围下长成的。故而，她的形象正面，眼含华彩。

面相是岁月的履历、人生的缩影——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