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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三届

作者: 顾明社2023/04/18生活故事

近事模糊远事真,双眸犹幸未全昏。人海浪淘,万事薪积。

我怎么也不会忘却,昔日的老师成了我的同班同学。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我还是小学一年级的稚子,他们已经是高三毕业生,彼此竟然又一起行走在学业的同一起跑线上,他们是谁?乃令人为之扼腕,又令人尊敬的老三届也。

老三届是指文革爆发时,在校的1966、1967、1968届的初高中毕业生,习惯上特指这三届的高中毕业生。这三届学子,全国大概有1000万人,因文革的积压,他们同时毕业离校,失去了升学的权利和机遇,碎落了一地芳华,大多成了插队知青和回乡知青。原值花季,倏而即殒。这是一个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时代。老三届大多与共和国同龄,他们社会履历丰富,人生轨迹不凡,他们的成长经历了抗美援朝、农业合作化、反右、大跃进、三年经济困难、中苏论战和文化大革命,这是共和国历史上发展与挫折并存、进步与倒退较劲的特殊时期。历史给予他们艰苦的考验,也淬炼出无数担当历史重任的人才,他们是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历史文化坐标,共和国有他们的壮美,有他们的担当,有他们的荣光。他们上山下乡、农村历炼、招工回城、工厂学艺、改制下岗、下海创业、投笔从戎、恢复高考、大学圆梦、科技翘楚、讲坛春秋,可以说是悲欣交集。老三届的人生轨迹,记录了共和国的坎坷和沧桑,他们风风雨雨,寻寻觅觅,苦苦辛辛,但岁月又让他们坚韧不拔,承上启下,贡献不凡。他们把背影留给苦难,把笑容留给阳光,他们把彷徨与追求,统统演绎为人生的篇章。

我虽不属老三届,但我与老三届有不解之缘。我是1978年春天(属77级)进入南京师范学院镇江分院的,正值弱冠之年。甫进校门,看见一帮三十多岁的人,在忙前忙后,整理打扫道路卫生,我还以为是学校的服务人员,翌日上课,恍然大悟,方知彼此是同班同学。上课第一天,我还遇到了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一位66届女生和一个17岁的小个子男生同座,下课后有人议论纷纷,皆言该女生怎么能带小孩来上学呢。这误会不知隐含了多少苦涩和无奈。

凡1977级大学生,老三届都占有很大的比例,我们班大概占五分之二,他们大多饱经磨难,知识丰富,老成持重,自立自强。我与老三届不仅是年龄上的差异,学识和能力的差异就更大了,他们大多接受了文革前正规的初高中教育,文史地都有一定的功力,而我在文革中所学的东西,只是一鳞半爪,不成体统。他们中有的入校前就是初高中老师,还有的在文史期刊上都发表过文章,而我高中毕业时,还没有读过一首唐诗宋词,中外名著毫无染指,天地玄黄,浑然不知。

与老三届同班学习纯属阴差阳错,他们驾轻就熟,而我还在补缺。记得有一次我在背战国七雄时,老记不住,66届的木匠曹大哥(曾做过5年木匠)脱口两句,"齐楚燕赵韩魏秦,毛刘周朱陈林邓",姑且不说把战国七雄与八大七个常委放在一起是否妥当,但这样易记,还一举两得,由衷佩服木匠大哥的底蕴。

每到期末考试前,小年龄的总是在宿舍拼命背上课的讲义,而老三届们从不需死记硬背,他们一边抽着"勇士"牌香烟,一边听我们背诵,我们是强记,他们是理解,考试结果往往比我们还好。

时隔四十多年,我一直不忘老三届们对我生活的关心和指点。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许多,我家人口多,上学也只能带一条被子,有时遇寒流难以抵御,金坛老三届袁大哥教我一个办法,就是睡觉时把被子的另一头用绳子捆起来,这一招果然凑效,让我少受了寒流的侵袭。被子拆下来洗,拆容易,缝被子难住了我,没有像家里的大床和大桌子可以做手脚,又是金坛袁大哥教我把被子挂在铅丝上缝,这就不需作场了,这门"手艺"我延续了若干年。

老三届同学真苦,我们班没有一个带薪上学的。他们时过而后学,三十多岁还在寻找人生的入口,本身就有很大的压力,更难为他们的是,学习很难定心,家里有父母、配偶、孩子,家庭没有固定收入,"生生所资,未见其术",有时箪瓢屡罄,缾无储粟,家里还要承担生产队义务工,开港开河、加固江堤、修桥补路一样不少,这些都由配偶承担了。有的絺绤冬陈,有的省下学校发放的伙食费,每月寄三、五元钱回家补贴家用,自己午餐只能喝几分钱的菜汤。"一根肠子两头挂"是最劳神的,白天学习,晚上思家思偶思子,平时想回家又买不起车票。记得1979年元旦前,老三届郭老师(我读高一时的体育老师)对我说:"你这次放假回去一定要把我五岁的女儿带来见见面,太想了,元旦后我哥出差再把她带回去。"我了却了他的心愿。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如今女儿已是大市移动公司的总经理了。

老三届读书图的个啥?对他们来说,书中没有黄金屋,书中没有千钟粟,书中更没有颜如玉,他们图的是把失去的补回来,图的是实现人生价值。对文化的崇尚和不坠宗风,始终是他们忠贞不渝的尊奉和圭臬。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我佩服老三届的理智、韧性,他们大多无过激怨言,不觍颜苟且,把伤痛和不幸化作动力,将失去的加倍补偿,生如逆旅,一苇以航。纵有千言万语道不尽,仍喜怒哀乐尽一生。可以说老三届为我补了最好的人生课。"人们无法抵御浪潮,却会永远记住灯塔。"我永远不忘与他们的手足情谊,不忘胼胝履历,他们永远是我人生的灯塔。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作家三毛说过,疤痕不退,但它不会再痛。老三届大多距耄耋不远。风霜染白了青丝,岁月褪去了风华,愿他们忘却伤痛,平安健康,笑迎晚霞。

对我来说,结识老三届是上天赐缘。但愿中国不再有老三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