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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凉粉

作者: 幸元惠2023/05/03生活随笔

斜射的暖阳向万物昭示着春天的来临,街口的老槐树也长出了细长的叶子,张开的嫩叶如同万千鸟儿抖动着翅膀和春天打招呼,谁也不知道那棵老槐树究竟存在多少年了,只知道它是老街一景。

槐树下有一间低矮的瓦房,在老街崛起的座座高楼之间显得十分扎眼。门前的老妇人安静地坐着,头上一顶黑色的毛线帽,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沟壑里堆砌着岁月的酸甜苦辣,头上缕缕白发在风中颤动。她手里端着一个竹篮,慢慢地理着一把菜苔,摘叶削茎,黄叶被扔在地上,脚边的一把矮凳上蹲着一只正晒太阳的小花猫。有点老的菜茎,老人会用刀慢慢地把茎上的皮削掉,一分为二掰开放进菜篮。

这位老人是一个哑巴,老辈人却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字——哑巴凉粉。

听老辈人讲,哑巴的丈夫是个老实人,家境也不宽裕,在死了两个妻子,当地人都说他命硬克妻的情况下,从山里娶回了这个哑巴。虽是不能和别人语言交流,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心地善良,人又勤快,和人交流全靠比划,慢慢地,人们通过一些简单的手势配合"啊啊"的声音好像也能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哑巴嫁过来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加上她丈夫与前妻的两个孩子,一家五张嘴巴,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后来政策放宽了,哑巴一家就合计着做个啥小生意,于是便有了老街槐树下这个凉粉摊子。农村赶集,是三天一场,比如赶一四七,就是阳历尾数逢一、四、七赶场。乡下的赶场天很热闹,窄小的老街两边挤满了赶场买卖东西的农民,卖的全是农家自己种的菜呀、米呀、花生呀、烟叶之类,讨价还价声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浪高过一浪。

赶场天,老槐树下因为她的摊子人气异常旺。摊子不大,一张不大的桌子,数条高高低低的长凳和短凳。赶场的人们饿了,就花一毛钱吃上一碗凉粉。她家的凉粉好吃,味道比别家的好,特别是油辣子香辣合适,让人食之不忘、上瘾。听说她家的辣椒是先小火炒香,然后捣碎,再混合芝麻、捣碎的花生粒和葱头上的须,用烧得刚冒烟的清油浸泡,这样泡出来的辣椒油香辣可口,拌出来的凉粉真是美味无穷。每到赶场天,近晌的时候,她家的凉粉摊座无虚席,生意很火爆。

凉粉好吃,搅凉粉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体力活儿。赶集的前一天,他们一家就开始忙活起来,先把豌豆淀粉泡好,下午就烧大锅开始搅凉粉了,把水烧到锅底冒小泡的时候,把泡好的湿粉慢慢地呈一条线似的往锅里倒,边倒边搅,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清。太干了凉粉就老了,太清了搅出来的凉粉就很嫩,这不老不嫩就是个技术活儿,这个节点的掌握必须由哑巴亲自掌勺。刚搅出来的是热的,盛上满满的一大碗,再放一点糖,赏给烧火的孩子,真是上好的零食,比现在的藕粉还好吃。

一到赶集天,哑巴凉粉摊上经常能看到她"啊啊"地比划着,快乐地忙活着。一块大木板上摆放着葱、姜、蒜、酱油、醋、香菜、油辣子等各种各样的调料。把一盆已经凉好的凉粉倒扣在桌面上,像玉石一样圆润透亮,哑巴系着围裙,忙前忙后地把凉粉切条、装碗,再拌上美味的调料,满脸的笑容一直从开摊挂到收摊。食客也是一波又一波,有的还从背篼里抓出一大把新晒的花生,就着刚买的红苕酒,吃着凉粉,聊着农事,东家长西家短的扯上好半天。

她的凉粉摊一摆就是好多年,问问这条小街哪家凉粉好吃,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说:"哑巴家的凉粉最好吃".哑巴家的凉粉便成了这个小镇的招牌,她和她家的凉粉一起有了一个新名字——哑巴凉粉。

她的凉粉摊艰难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没想到有一天,她男人因脑溢血偏瘫,家里砸锅卖铁还背负了几万债务。

村上看她家太困难,为方便她赶集卖凉粉,就把槐树下的保管室和她家的两间破瓦房做了交换,这样赶场天卖凉粉,她就不用把家什再搬来搬去的。从此,槐树下的凉粉摊边多了哑巴丈夫用的一把躺椅。偏瘫后,哑巴丈夫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才能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家务农活根本帮不上忙。哑巴更忙了,里里外外一把手,坡上农活忙完还要照顾家里的病人,逢集还要忙活她的凉粉生意。

生活还得继续,凉粉摊仍继续摆着,那几年,哑巴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很少发出,是真哑了。整个人变得很木讷,像一尊机器,这机器好似没有灵魂,唯有运转是存在的唯一理由。

后来,她丈夫去世,几个孩子相继成人,大女儿觉得家里太穷,童年留下了太多阴影,远嫁安徽,后来听说她的日子也过得不错。二儿子参军,退役后在家务农,偶尔外出做点杂工,政策放开后,也赚了一点钱,在街头修了一间二层楼房。三女儿读书勤奋,考上中师,回乡做了一名教师。哑巴也算是苦尽甘来、儿孙满堂了,可她却不愿搬去和孩子同住,就一直留在这老槐树下的房子里。她喜欢在太阳下打瞌睡,在老槐树开满一树成串的洁白槐花,并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时,嘴角边还带着微笑,我想她的梦境里一定是一个有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