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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六七树

作者: 疏泽民2023/06/11美文阅读

我的脑海里,时常出现这样的画面:青山,绿树,田园,房舍,篱笆,炊烟……那缕缕炊烟生发处,便是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皖江北岸的一座小山庄。庄子不大,只有六七户人家,被一座名叫狮石洼的矮山搂在臂弯里。山庄农家人除了种油菜种小麦,还喜欢种树。房前屋后,院落墙角,塘边埂头,只要有空隙,差不多都栽上树。树的种类繁杂,有榆、槐、柳、杉、柏、椿、苦楝、冬青、枫树、泡桐、香樟等,还有桃、杏、梨、枣等果树,把庄子里妆扮得一片葱茏。

在小山村,家乡人把树当成自己的孩子,浇水,除虫,剪枝,细心伺候。他们善待每一棵树,而树总会加倍回馈自己的主人:春季里献出一树繁花,明媚了庄稼人的双眸;夏季里蓬展出一树绿荫,为山庄送来天然氧吧和免费的空调;秋季里挂起一树沉甸甸的果实,那些红灯笼般的柿子,黄汽球似的柑橘,笑咧了嘴的石榴,丰富了农家的味蕾;下雪的日子,纵然残叶落尽,那些秃树也要回馈一幅玉树琼枝的素描,更何况还有一年四季清脆的鸟鸣,简直就是免费的田园交响。庄稼人知道,村庄里的树最懂得感恩,不求索取,只求奉献:它们的皮可入药,芽可做菜,叶子可肥地,树干可作家具、农具的原料或房屋的栋梁;就是老得只剩下树桩,也要奉献残存的身躯,在农家灶下涅槃,化为魂牵梦萦的炊烟。

在我的印象中,树与村庄总是形影相随,哪里有树,哪里便有村庄,树延伸到哪里,村庄便繁衍到哪里。那些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不离不弃的恋人,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日夜守护着炊烟四起的村庄。有了绿树的掩映,村庄才像个村庄的样子,灵动,鲜活,充满了生机和希望。要是没有了树,村庄只剩下一堆冰冷而坚硬的钢筋水泥,又怎能算作村庄呢?

有绿树掩映,是村庄的福气,这样的福气,需要我们用双手去创造,去维护。小时候,我觉得最具成就感的事,便是植树。春季里和小伙伴们在山坡上放牛,不经意间在草丛里发现桃树、柿树的幼苗。拿起锄头,连根挖起,在门前择一块空地,给它们安个家。植树通常与几个人共同完成:爸爸挖树坑,我和哥哥填土,浇水,妹妹在树苗边覆盖竹枝,或用石块圈起一道矮墙,防止猪拱牛踩。盛夏高温,久旱无雨,每天傍晚,爸爸便从小河里、水塘里挑水浇树,我和哥哥则抬水浇园。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门前的杏树、桃树、柿树、石榴渐渐长高长壮,直至有一年春天,它们羞答答地含苞,开花,花瓣落尽,便露出青涩稚嫩的果实。看着自己亲手栽种的果树开花结果,我仿佛完成了一篇杰作,心里比吃了蜜桃还要甜。

树是乡下孩子们的老师,也是孩子们游乐的道具。在树下,爸爸教我认识了八哥、山雀、白鹭,妈妈教我认识了桂花、桅子花、月季,爷爷奶奶教我怎样栽树,怎样做人。在树下,我和哥哥像猴子一样爬过树,和妹妹像钟摆一样荡过秋千,和小伙伴们玩过躲猫猫的游戏。在树下,我还捉过蝴蝶,扑过流萤,数过星星,听过妈妈讲述古老的童话故事。门前的那些树,见证了我的成长,丰富了我的童年。

多年后,我和哥哥妹妹如离巢的燕子,陆续离开故乡,飞到远方的都市,像一棵树一样,把自己种在城里。树虽然移栽到城里,然而它的根须还留在故乡。

前不久回到阔别三十余年的故乡,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当年破落的村舍,全变成整齐的小洋楼;熟悉的,是小时候栽种的几棵桃树、柿树还在,尽管树干表皮皲裂、斑驳,甚至还有虫蛀的洞眼,但是,它们还活着,倔强地活着,如同留守的老人,恋恋不舍地守望着日渐寂寞的村庄。在故乡小住,我发现,庄子里有些东西不见了,然而有些东西还在,一直都在,从没有离开。

忽然觉得,树是村庄的灵魂,它骨子里有着庄稼人的正直、淳朴、低调和谦逊。在树下长大的农家孩子,有着树一样的品质,无论移栽到哪里,总不会丢掉故土的气息,也总能找到接地气的土壤,在异地他乡,绿油油地生长,把自己长成一棵树,一棵顶天立地的树,一棵铭记乡愁的树。

“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枝花。”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故乡小山庄充满诗意和温情的图景,我知道,我的根还留在乡下,我需要常回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