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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钱购卖的后半生

作者: 张富邦2020/02/18优秀散文

1973年春季学期开学了,去学校报到那天早上,母亲把一元五毛钱放进我的书包,千叮咛万嘱属,一定要把钱保管好,到了学校就交给老师,千万不能丢了。谁知母亲的话竟成了僭语,我把一块钱丢了!

就是这丢了的一块学费钱,购买了我的后半辈子。

记得那天早上,母亲亲手将那钱放进我的书包中,又把书包的带子系好,我一路上没有解开那个带子,但是到了学校交学费时,书包中只有伍毛钱,一块钱不见了,我开始以为夹在书本中去了,当我把整个书包翻了个遍后确定:一块钱就是丢了!

当时我头上一下子布满了冷汗,这钱丢哪里去了?怎么丢的?回忆几乎断了片,脑子中一片混沌,没有任何出处;

现在的人们无法想象那时的一块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的重要性和价值:这样说吧,我们家四口,那时妹妹还没有降生,一年的花销也就十元至十五元之间,主要用于盐、茶、母亲平时用的针头线脑,再就是谁的衣服烂的实在无法穿了,换一套新的。而我上学学费每年叁元,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开销了!那时,我们家是富农,平时父母在生产队劳动的工分比别人少,成分好的人家年底还能分几十元钱,我们家经常到年底倒欠生产队钱,来年要想办法还上去,否则就要扣来年分配口粮;而所有花销的钱都出自“鸡屁股银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收入。母亲养老5只母鸡,他们二天或三天下只蛋,这是因为家中生活困难,没有好东西喂养它们,吃的都是烂菜叶、草根子,营养跟不上去,下不来更多的蛋。1973年一个鸡蛋买6分钱,要攒够17只鸡蛋才能换来一块钱,你想这一块钱对我们家庭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丢了一块钱学费,我头上的冷汗没有干,何老师再次督促我交学费,我只好硬着头皮拿出五毛钱交给老师,声音抖着说:何老师,我丢了一块钱,我回家要了明天交齐。何老师看来我半天说:学费都丢了,你还能干什么?快回去拿。走出教室,我脑袋一片空白,我知道这一块钱丢了,回到家中母亲知道了,首先是一顿暴打没任何问题,然后呢,家中哪有钱?

因此我回到家在,压根就不提丢钱的事。

从此,每天上学,只有见到何老师,她就会说:张富邦你教的学费呢?我便千篇一律的答复:我妈说了,等鸡蛋买了就给我。这是我感到班里同学们用千奇百怪的目光看着我,那些目光仿佛是一根根的小针一样一下一下扎着我的全身,是我疼苦万分。一块钱,让我陷入了有生以来最难的境界:一边是为家庭分忧,又怕母亲暴打,一边是欠了学费本来心中就有内疚感,加之何老师天天催促,同学们如针的目光,让我受尽屈辱。

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学期结束,期终考试成绩公布了,至今我还记得我的语文成绩98分,政治96分,数学58分,那时我的数学成绩是差一点,但每次考试从来没有低于80分。

我留级了,没有升入5年级学习。

那天我是哭着回家的,晚上母亲回来看我眼睛红红的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留级了,数学考了58分,我哭着说:不可能考58分,是何老师整我。母亲问我何老师为什么整你?我没敢说原因。最后母亲叹了口气说:留了就留了,明年再上一年。我说,不上学了,给生产队放羊去,还能挣些工分。母亲说:你太小,生产队不要,先上学,等你长大了再说。

那个假期,我没有玩过一天,每天挖猪草、找鸡食,上山砍做饭的烧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把重新上四年级交的学费挣出来,不能给家中父母增加负担。

秋季学期开始了,我留了级,和从三年级升到四年级的同学们一起学习,那时很少有留级生,我不光在班级、而且在全校都成立一个另类,刚开学,我感到所有的同学们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了我许多不好听的话,是我陷入了苦恼之中,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只有一个想法,期中考试见!

那年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了,我语文成绩98分,政治98分,数学92分,这是我上学以来破天荒考得好成绩,从此,同学们再没有指点我了。

那时,我们学校实行班主任老师随班制,何老师去带五年级班里。

如果那年不是这一块钱的学费留一级,我是1977年初中毕业,因我们家是富农,属于地、富、反、坏、右行列,按照当时的政策是没有上高中的权利,因此初中毕业回村劳动当农民了,将来的命运就同我的父辈和那些初中、高中同学一样,人民公社时,起的被鸡早,睡的被猪迟,还吃不饱肚子。改革开放了,我和他们一样先是汇入青藏高原上挖沙金的百万大军中,足迹遍布祁连山麓、昆仑山脉,然后爬雪山、过草地去挖虫草,最终一无所获,弄了一身的病。再然后去建筑工地当小工,年底拿不到哪一点血汗钱,回到家中骂天骂地,最终骂自己不争气、没本事,婆娘娃娃们跟着我恓惶,没办法,来年开春还得背着铺盖游走于城市的边缘,寻找没有希望的希望,一辈子就这样周而复始,时今也算是儿孙满堂,满身疾病,太阳好的时候,眯着昏花的老眼,坐在墙角下晒晒太阳,等太阳落山,心情不好时骂骂儿子:棺材还不做吗?你们莫道要光着身子埋我里吗?

但是,就是这一块钱,却给我购买了另一种人生;

由于留了一级,我是1978年初中毕业的,那年邓小平在中央一个会议上讲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地、富、反、坏、右子女们的问题,成份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看表现。就是这句话救了我们这些地、富、反、坏、右子女们,1978年县上通知我们可以参加高中考试,我们班一共有3个地主、富农的子女全部考入了汉东中学,我是全学期考分第一。

考入高中的第二学期,我又遇到了人生的又一个坎坷,又是学费问题。

高一第二学期开学报到时,家中又拿不出5块钱的学费,母亲给我说你先去报道吧,我去你舅舅家借一点。我说干脆不上学了,到生产队劳动还能挣工分,家里也会好一点,母亲当时也是非常难过的自言自语:都是我们没本事,连5块钱拿不出来。面对母亲的自责自哀,我放弃了坚持,去了学校,报到时我对班主任刘老师说:家中没钱,等我妈借了回来再交。刘老师说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去了,刘老师对我说:我知道你家中困难,学校是有助学金,但是给成份好的学生,你们没有,我给你留了5块钱,就当你的学费,这事只有你知道,任何人都不要说。就这样,我又渡过了一次金钱难关。

刘老师名叫刘雪雪,爱人叫陈明智,两人是上海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上海一所师范学校,分配到青海省湟中县,一同分来的十几个同学,最后就留了他们夫妻,一辈子在县上的农村中学教书。1978年高考已经恢复了,刘老师仿佛为我们这些苦难孩子们找到了一条生路似的高兴,只要是她的课,她一定会给我们讲:你们再不能像父母一样穷下去了,我看你们确实可怜,你们要好好学习,现在高考恢复了,要考大学,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你们的命运。她是这样教育我们的,为了实现把我们送入大学的梦,她全身心的投入到对我们的教育中,陈明智老师给我们上数学,而她先后给我们上过语文课、化学课、地理课、音乐课,在高二最后一学期,她给我们整理了大量的各科的高考复习资料,抄写在黑板上供我们参考。

1980年高考,汉东中学两个高中班120人参加高考,最后有7个同学高考成绩达到专科以上,5个同学考取了中专。前几年我看过一个统计高考恢复后每年的高考录取率表,1980年全国高考录取率是78:1。

一个青海高原偏远的农村中学能在那个年代考出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和我们学校临近的青海轧钢厂子弟学校有一个班参加高考,无一中第。这和刘老师对我们教育和督促分不开的。

对于她(他)们夫妻,这里我无法用更多的文字去赞扬,因为湟中县教育史上,一定会有对她(他)们的评价。

80年参加完高考,我便回到生产队干活了;

那个时候我们高考完就要填高考录取自愿书,填完了就回家,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不像现在能查高考成绩。填录取自愿书是刘老师对我说:有个乌鲁木齐陆军学校在青海招生,这个学校不收学费,毕业后就是军官, 你身体好,能吃苦,这个学校适合你。我尊重她给我的选择,高考录取自愿书上只填了乌鲁木齐陆军学校。

8月的一天,我在生产队盖猪圈的工地上干活,队长说:好娃娃,我们队又添了一个好劳力!这个时候我们一个老师骑着自行车来到工地,老远就喊:张富邦,你的录取单来了,是军校的,通知你后天去西宁检查身体,!

新冠期间待在家中,想起过去的许多往事,随手写了点回忆。

想想我的前半辈子,坏在钱、好也在钱!

是钱,无形中改变了我的后半辈子的命运,是钱,也让我看到了人性的丑恶于美好,也让我懂得了自己如何面对它,面对自己的人生信念!

从军十年,历经千辛万苦,后转业至兰州,又在高校、企业工作二十多年。有时我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有些人,从中得出一些感悟:

金钱对我们来说是不可缺少的,它操总着我们的尊严和自信,影响着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但是金钱又不是万能的,面对它时我们一定要有敬畏感和满足感!

苦难有时会摧毁你的精神世界甚至生命,但苦难也会督促你奋发向上,战胜它!

要善待走进你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苦难中的人,也许你的一点帮助或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要记住帮助过你的每一个人,有些人是需要回报的,但有些人是无法用简单的回报就可以感恩的,只有用一生来记住他们,默默的为他们祝福!

致敬:金钱及过我的那些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