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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了梅花便过年

作者: 王太生2021/06/24现代散文

插梅,冬日雅事。岁暮市声远,窗外腊梅花开了,开得冷香馥郁,梅枝清冽。

古人清供,犹爱一枝梅。宋代仇远《插梅》诗:“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肌肤若冰雪,寒极粟不起,岁晏且闻香,春深看结子。”素手把梅,将数枝梅插入陶瓶中,瘦腰花器,着一袭梅,微微呼吸,尘佛俱静。

齐白石《岁朝图》,画梅花、磨盘柿子、鞭炮,喜气洋洋,梅花插在花瓶里,暖红冷香。

汪曾祺《岁朝清供》中提到,“我家旧园有腊梅四株,主干粗如汤碗,近春节时,繁花满树……初一一早,我就爬上树去,选择一大枝——要枝子好看,花蕾多的,拗折下来——腊梅枝脆,极易折,插在大胆瓶里。这枝腊梅高可三尺,很壮观。”

他还说,曾见一幅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题目:“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这样就想到高古旷远的山中,无杂念,亦无功利事,最多也就腌几串腊味,挂在竹竿、绳索上晾晒。草垛旁,有鸡爪霜。几个人洒水除尘,打扫庭院,辞旧迎新。那样的一种简意生活,岁月充满仪式感,折一枝梅,插入瓶中,清淡的日子,更见素雅。

明代高濂《遵生八笺》中说,“冬时插梅必须龙泉大瓶,象窑敞瓶,厚铜汉壶,高三四尺以上,投以硫黄五六钱,砍大枝梅花插供,方快人意。”

何为快人意?按照我的粗浅理解,大瓶插供大枝梅花,瓶、梅俱佳,就像一个人面对好食物,大快朵颐,香气在一屋释放,内心的快乐也在尽情释放,沉浸在大喜悦里。

山中有大梅树,枝苞勃发,闲人折枝扛花,实为岁暮散淡之事。

插梅花器,口小肚大,给人端庄稳重的美感,最好素色,龙泉窑的淡青色为上,哥窑的冰裂纹、钧窑的窑变纹次之。梅花造型,讲究疏密、正斜、参差、穿插与灵动。

山家也没那么讲究,一瓦罐泉水,站数枝梅,在清风中摇曳。

我所能想见的生活,是那几个散淡的人,或头戴风帽,笼手而坐,坐在一截枯树桩上,晒太阳;或寂寂而立,朝着远山,鸡鸣犬吠处遥望。

也想到我家乡的一棵老梅树。那棵老腊梅树,在一户人家院子里,生长了二百年。枝高过围墙屋脊,把小院的天空分布得密密匝匝,黄苞满树,一院子的香气。

居住这样的小院,如果房间里再有一顶古人曾经用过的梅花纸帐,该有何等雅致。梅花纸帐,就是在一张床的四角竖起四根黑漆柱,上横架一个顶罩,在顶罩和床头、床尾以及背壁三侧用细白纸蒙护起来,在上下床的一侧悬挂帘子,就做成了一个纸帐。在纸帐之内的四根帐柱上各挂一只锡制的壁瓶,瓶中插上新梅数枝,清香四溢。

一岁梅,对一岁;一岁梅,对一个人。插了梅花便过年,有一种岁月前行的义无反顾,过来的岁月,不管它过得怎样,开心也好,失落也罢。纵是对将要逝去的年岁充满留念,用一枝梅花,挥一挥手,作清香四溢的珍重道别。

等到一觉醒来,东方既白,华光映堂,淡雅清香中,已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