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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也不能少

作者: 欧阳华丽2022/05/16优秀散文

那一年,母亲的肚子像吹了气的气球一样,越来越大,奶奶兴致勃勃开始酿甜酒,我才知道,年底母亲要给我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奶奶说田池洞村的女人坐月子要吃甜酒鸡蛋,既补身体又下奶。糯米饭装进陶钵,用一件干净的旧棉衣捂得严严实实,放在家里最暖和的地方。奶奶就像照顾她还没出生的孙子一样细心,晚上怕它凉了,白天又怕它热了,夜里还要起床看上几回,摸上几次。我当然也不闲着,家里有只花母鸡,虽瘦骨嶙峋,却三天两头下个蛋,放引蛋,看鸡蛋的事情自然落到我的肩上。我要和它一起蹲窝,我要防止它被邻居家好吃懒做的狗偷了去。

我手捧着还有体温的鸡蛋,讨好地跑去找奶奶。奶奶小心翼翼地把花母鸡的蛋放进罐子里,在罐子上用石子划一条细线,那些不规则的线,拴着我们家的油盐酱醋。有一年,父亲很幸运地打到两只山鸡,高高兴兴挑去集市上,想换几个油盐钱,不料碰上几个国民党的兵油子,不但抢了他的东西,还打伤了他的头,父亲因此大病一场,医生说,需好好调养。从此,家里的早饭桌上就多了一碗甜酒鸡蛋。母亲说今后不管生活多难,父亲每天一碗甜酒鸡蛋不能少。我的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可每每看着父亲的那碗甜酒鸡蛋放在桌上,我的喉咙都会咕噜咕噜作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汩汩翻跃的蛋花,一口口咽着口水。父亲有一回趁母亲不在,偷偷给我品尝了一次甜酒鸡蛋的味道。后来父亲的脸色逐渐朗润了,重新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这天,奶奶终于沉不住气了,把棉衣掀开,一股浓浓的甜酒香扑面而来,我迫不及待地用手指戳那溢出陶钵的甜酒水,放进嘴中一舔,甜腻的味道在我的口中散化开来。“好甜!”我舔完甜酒水,眼放红光,恨不得连手指都吞下肚里。

不久,已经在山上待了小半个月的母亲回到了家。一天一夜的阵痛之后,一声响亮而高亢的啼哭声划破了村子的宁静。我看着母亲怀里肉嘟嘟的弟弟,邀功似的告诉她:“奶奶酿的甜酒好甜,我把鸡蛋都交给奶奶存好了,一个也没少。”母亲已经筋疲力尽,她摸摸我的头,眼里满是喜悦和激动的泪水。

第二天父亲托人从县里买的猪肉也提回了家,奶奶脚不沾地忙着给母亲做饭。奶奶说生孩子是道坎,母亲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得好好补补。再说,产妇不补,哪有奶给孩子吃。

那天,村里的刘郎中来了,他说从附近村里筹借了一些粮食,想让父亲送上山。母亲解开麻袋看了一下,除了少量的大米,其余的都是红薯、土豆、芋头、南瓜。母亲说:“我下山的时候,还有几个重伤员发着烧,光吃这些东西怎么行呢!”“封锁太严密了,没法从别的地方弄到粮食,几个村里借遍了,也就这些。”刘郎中有些无奈地叹着气说。母亲沉吟一会,看看父亲:“要不把家里的鸡蛋和肉一起送去山上吧!”父亲一听就急了:“不行,家里攒了半年才给你弄了点坐月子的东西,送上山,你和孩子怎么办?”“家里怎么都比山上好,稀的稠的总断不了。我没事,大不了掉几斤肉。”奶奶火了:“你倒舍得让出生几天的孩子跟着你饿肚子,我可不答应!”母亲耐心地说:“妈,我们饿几天肚子总能熬过去,山上那些伤员没有这些营养品,有可能命都没了啊!”

我看着鸡蛋被母亲小心翼翼一个个装进了父亲胸前的布袋,又把香喷喷的甜酒和猪肉装进了箩筐,我抽噎着哭出了声。奶奶明白我的心思,对母亲说:“给大丫头留一个鸡蛋,留一勺甜酒吧,也让她尝尝。”母亲粗糙的手揉了揉我的小辫,坚决地说道:“不行,这是救命的东西,一个也不能少!”说这话时,母亲的眼睛是闪着泪花的。

长大后我才知道,当时山上两个安置点藏着97个红军伤病员,母亲那些日子和村里游击队员、老百姓一起,没日没夜地给他们护理、换药,把省下的粮食送上山。最终伤员全部痊愈,一个也没少,重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