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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锅子 补日子

作者: 高明昌2023/04/13优秀散文

农家用的许多东西坏了,过去都是采用修或者补的办法。炊具类,大的如铁锅、广勺、铜勺、铲刀,小的如面盆、饭碗、汤碗甚至调羹,坏了,都是洗净后收好,等货郎担子吆喝过来,请师傅修补后继续使用。

农具也是这个样子,铁鎝的耙缺了一根,锄头的柄断了一截,扁担裂缝不受力了,畚箕、簸箕的竹板、竹片少了几根集结,甚至凉帽的边沿口毛了,都是修补的——修修用用,用用修修。我一直记得,家里的十五支光电灯不亮了,父亲将灯取下来后,将灯泡横竖倒过来倒过去,让灯丝相互叠起来再装上去,再撑着用一段时间的。这样的节俭,我家如此,家家如此。

记得最清楚的,是补锅子的情景。

我是家里的老大,七八岁就烧得一锅好饭了,可以做到软硬干湿都能随父母心思、爷爷心思。可有一次,饭是熟了,气味从锅盖里飘出来了,闻闻也是香喷喷的,一吃却知道这饭彻底烧僵了,米粒还没有涨醒,有些焦黄。将米饭放到嘴里一嚼,硬邦邦,有点涩,有点火冒臭的味道,难吃。父亲说,你水头放得太小了。我说照平常的。父亲说,那肯定锅漏了。

锅漏了?我怎么不知道?父亲说小漏,眼子小,粗看是看不见的。我盯着锅子看了半天,才看见半当中确实有个小洞,米粒般大小。我建议父亲换一只,父亲说,换,钱呢?还是等修锅子的人来补一下吧。

补锅很有看头——补锅人先从箱子里拿出一小块锡块,再一只正方形的铁盒,再用酒精点燃铁盒。过了几分钟,铁盒慢慢烫了,他就把与火柴头差不多大小的一点锡放进去,锡立马熔化,变成了几粒水珠子,晶莹,灰色,在里面滚来滚去。补锅人用钳子轻轻地夹起珠子,再用一块铁反扣锅底,一只手将夹住的锡水放进锅子的洞眼,然后吸气,向锅底的洞吹气,要吹几次。最后用手摸摸洞口,齐平了就不吹了。如果凸起的,他还掰掉锡块再来一次。但是,我看到的总是一次性就好了,而且只有几分钟时间,精准度确实了得。

离开时,补锅人对我们说:“好了,保证用几年。”几年后,锅子又漏了,但并不是他补过的地方,说明他的技艺是精湛的,承诺也是可靠的。

锅底总有穿的一天,饭碗总有破的日子,但是现在我们都不补了,都学会了换——现在,锅子有个小洞了,钢精锅脱了半边了,饭碗跌出缝隙了,马上去换新的;衣服有点旧了,还没有破,也要换新的;家里的冰箱不肯坏,就说冷藏室太小了,要调个大尺寸的。

物件如此,人也一样了。过去老夫老妻,磕磕碰碰,感情有点问题,以往也是靠修和好的;小夫小妻,大闹三六九,小闹天天有,支撑下去有点难度,靠的也是修,都是信奉床头吵架床尾好的原则的,修修补补就好了。现在大家不愿意修了补了,说时代不同了,换是干脆,是清爽,是实惠,一闹一吵就散伙就换人的,屡见不鲜。

其实,当一样东西取代某一样东西时,连带的部分内容都是很难处理好的,一个人换来换去,自己惬意了,但有几个人始终不能换的,比如爷爷奶奶、父母亲。比如孩子——换了,他们怎么过日子?

反正,我挺怀念过往那种靠修靠补的日子的。看人补锅的机会没有了,但那个喊声,那个货郎担的声音,却好像还依稀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