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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爹的文章 / 我爹的散文

2020/03/07好的文章

我爹是条汉子

文/徐建英

我爹脾气好,在村里处处让人,连小孩子都敢欺负他。

我家养着一群鹅。具体什么时候养起,爹辈,爷辈,还是爷的爷那辈,我真就不知道了。

我们湖村有个大湖,临湖而居最大的好处就是好放鹅。一大清早把鹅放出栏,撒些吃食,然后往湖中一撵。看着这群红喙白毛的鹅们在湖里嬉闹,我就在岸上吼:“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一次,在清点收湖的鹅时,我爹发现少了一只。天都黑透了他还心急火燎地点着松子灯沿湖找。最后在湖岸一个沟壑里找到一堆鹅毛,我爹捏着它们整夜没合眼。鹅们并不是只懂得日复一日在湖里嬉戏,收湖后会很争气地在鹅栏里落下一堆蛋。我家就是靠这一堆一堆的蛋,换回一年的油盐酱醋茶以及爹的烟丝、烟袋。

失鹅事件后,我爹通过明察暗访,终于把偷鹅贼锁定在湖村闲汉刘二身上。虽然刘二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却从不种田、殖养,家中泥墙茅顶,大雨大漏,小雨小漏。他白天望太阳,夜晚看星星,却终日里小屋往外飘散肉香,捣得满村小孩缺油生锈的肚子里馋虫翻搅,哈喇子满襟。可我爹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说不出子丑寅卯,只好干咽气,一狠心高价买来一条头大耳尖身健硕的狼青灰灰。

自灰灰来后,那些有意走近大湖的人,看到灰灰站在湖边,虎视眈眈地吐着长长的猩红舌头,望而却步。

刘二在湖村到处给我爹扣帽子,说他私占公湖。我爹因此招了不少口舌,只得苦着脸把灰灰锁在后院。灰灰一上锁,我家的鹅就受伤。收湖时,在我爹焦躁的目光里,有鹅拖着跛腿跌跌撞撞地栽进鹅栏。我爹心疼,红着眼、青着脸围着湖跳脚大骂。骂完,就绕着刘二紧锁着的大门,转了一圈又一圈,当晚又把灰灰放了出来,并把自己的口粮塞进了灰灰肚里。

肚里有了口粮,灰灰更卖力了。只要鹅在湖中扑通几下,湖岸上的灰灰就会“汪汪汪”地吐着猩红的长舌一路狂吼奔向湖边。到了夜晚,灰灰睡在鹅栏边,每有动静,就从院前吼到院尾,一栏的鹅也跟着嘎嘎嘎地奏起平安曲。我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门心思搁在了庄稼地。

一夜,我家的鹅又丢了。我爹百思不解,整夜灰灰一点动静也没有,这鹅怎么会丢呢?但我爹对谁也没提丢鹅的事,只是每到夜里,就悄悄藏在鹅栏边。

半夜,我家的院里被扔进来一个包子。灰灰一骨碌爬起来,一口吞下。跟着,一块接一块的肉骨头,也被扔进来。月下,我爹看得真切,都是些鹅爪鹅头鹅骨架。灰灰吃完舔舔嘴,悠闲地在院里走了几步后,腿一歪,躺在地上酣睡,直气得我爹在鹅栏外狠着捏裤腿。

院门开了,我爹就看到刘二蹑手蹑脚进了院。然后,轻手轻脚绕过灰灰靠近鹅栏。当他的手伸向白鹅时,我爹大吼一声,提着榔头站在了院门前。灰灰醒了,一抬眼望见怒气冲冲的我爹,怯怯地爬起来,向正想攀墙而逃的刘二冲去。一见灰灰,刘二忙往鹅栏里逃。小小的鹅栏里,一时鹅飞狗跳人窜,剧烈地晃荡起来。

随着一声尖叫,灰灰拐着一条血淋淋的腿冲了出来。刘二满身是血站在慢慢倒塌的鹅棚口。我爹急喊:“闪,闪,刘二你狗日的快闪……”一边喊,一边提着榔头向刘二跑去。刘二看到我爹向他冲来,抄起慢慢倒塌的鹅棚栏向我爹挥。我爹用榔头撑上鹅棚口,就势把刘二推了出来。刘二屁股在棚外落地那刻,倒塌下来的鹅棚柱不偏不倚砸在我爹来不及挪开的左脚后跟上。

刘二捡回一条命。

从此,我家的鹅再也没丢过。

从此,我家多了一只跛右腿的鹅,一条拐后腿的狗,还有一个瘸着左脚的我爹。

为此,我常遭小伙伴们“跛拐瘸”的奚落。每当我被气得耳红脸青垂头掉泪时,刘二就骂:“羔儿的,笑啥?葵他爹是英雄!救人的大英雄!羔儿的谁再笑看大爹我不扁断他小崽腿!”

葵是我。之后,真没人笑我了,倒是有人经常问:“葵,你爹是英雄吗?”我不知怎么作答,只是使劲地猛点头。因为大人都说:“葵他爹还真是条汉子!”

独立在半山上的木屋

文/陈沐

爹在山间有一间木屋,幼时每每过暑假总是向往的。它独立在半山上,掩在竹叶中,不过一层黑扁的旧木房,一股很淡又略粗糙的茶渣滓味儿。刚开始几年没有电视也不便饮食,于是我每天下山去“邻居”家蹭饭蹭电视,跟几个妞儿小子打得火热,抓蛐蛐烤蚂蚱,上山下山大气不喘,跟猴儿似的。说实话,这个阶段我对这房子是没什么概念的,觉得我爹傻,乡里这么好玩儿,他搞房子不搞个河边的却搞个山上的,纯粹难为我。

后来渐大了些,这房子在印象里一点点丰满了起来,不那么黑扁了,大了些,新了些。我弟也到了能跟在我屁股后头跑的年纪,无聊驱使我们俩一大一小追狗抓猫踩小鸡做了不少坏事。这段时间对爹的记忆倒是没什么,他忙,不忙的时候也总是有些愁愁的,上了山也不会陪着我们抓鸡逗狗,何况我跟他有阶级矛盾,我爱狗他爱狗肉,话不投机半句多。

慢慢的,这个房子在我的记忆里深刻起来。它角角落落的地方我都睡过,吊脚的亭子里,茶堂的边沿上。在外边睡时,夏天点着蚊香盖着棉被十足的享受。若是在小县城里哪还能感受什么是“七八个星天外”,在这儿可就全然不同了,只有星星漫天璀璨,让月亮看着也没那么孤单,我只记得它皎洁,忘却了它的冷清。彼时年方二八,白日里看书喝茶。屋里多书,从诸子百家到《母猪配种》,从尼采黑格尔到《教你做一个好焊工》,按爹的解释是这儿可以给农民们当个借书的去处。他成套成套的往上搬书,我知他定不肯只给我其中一两本,于是我便窃,但很不以为耻,鲁迅先生写的,窃书不算偷。

我其实羡慕我爹,这点我从未对他说起。他有一个疯狂失序的少年时光,又经历过一个国家如青笋般的成长,即使我知道那样的失序是愚昧迷惘甚至带着血色。大抵人都爱自己不会有的东西,自诩浪漫些的人,也总难免对乱世着迷。我羡慕的是他可以拥有那样真切变化的感受,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我这个安乐的时代,青春却仿佛无处安放。作家们再也没有他们寻根文学那个黄金时代的厚重,多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尴尬。所幸在这个房子里我看了孙立人和中国远征军,书里尽是能闻得到的烽烟。也知道了辛弃疾不只是天下第一掉书袋的大文豪,更是厉兵秣马杀伐决断的将军。

因而一直觉得,所谓思想,所谓成长,不过是我看过的每本书,去过的每个地方。

后来爹多年用心血浇灌的事业终于开花,那年他是真开心,我也是在这个房子过了年。大红灯笼高高挂,烧着炭火闻着腊肉香,剥着瓜子丢进火里,壮硕的猫就躺在脚边,狗已经成了盘中餐。来往贺客川流不息,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再后来,我待不住的性子一犯,干脆留了洋,去了大德意志,成了一名崭新的“留德华”。果然去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是家乡,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更重的却是家乡的腊肉酸豆角血糍粑黄豆子炒鸭。三年未尝年味,每逢佳节倍思亲,爹心疼我吃不到好的,可劲的发照片,看得我潸然泪下删都删不完。

这次回来,我添了一个珠圆玉润玲珑剔透的小妹妹,爹又开始了事业的第二春,精神抖擞人也抽条了似的,一切都好。他在旧房子旁又修了个新房子,美国制造万分洋气。

我去过阿尔卑斯,欧洲之巅无限风光,可是它虽能触动我眼底让我赞叹一句造化钟神秀,却仿佛总是美则美矣,了则未了。这次回来,惊觉山间的那些朝暾、晨雾、山岚、落阳、斜月、清泉像是有生命般的律动着,此消彼长瞬息间就是新景象,而每个变化都在我心底生根,当心被如此繁复又清纯的世界占据,眼睛也会因此变得清明。

此处于爹是洗肺的停泊处,于我则更像供氧的明智堂。这里温柔的山风也充满力量,它将我吹高却不失魂魄,教我伟大却切莫张狂。

我爹,毕竟是老江湖啊!

父亲

文/刘丙绪

朋友,你跟爹说过谎话吗?我说过,而且那次几乎要了爹的命。

去年,妻跟我生了一场大气,给我爹打电话哭诉:“爹,你上了岁数,我要有一点儿办法,也不想惊动你老人家。现在,你儿子有了嗜酒症,经常喝成醉鬼,把我折腾得神经衰弱了。爹,你来管管吧,他要是不改,我们的日子咋过呀!”

我爹风尘仆仆地来了,对我响起了炸雷:“你小子,手里有了俩钱,就撑得不知道咋活了!就不怕喝坏身体喝没了家!冬天,家里没啥事,爹就不回去了。你的酒肉朋友唤你,我也去。到那里,甭嫌你爹说话难听掀桌子!”

一连几天,都有朋友叫,我肚子里呀,就像有无数只等待着喝酒的虫子,拱啊拱,但我强忍着,没敢去。

一天,妻子上夜班。我下班后,拨通了爹的手机:“爹,今天晚上需要加班,我就不回家吃饭了。”我爹说:“你小子,是要去喝酒吧?你跟我说,在啥饭店?”我笑着说:“爹,我知道酗酒的害处。爹,儿已下定决心:戒!”

喝酒中,我爹来过两次电话。第一次,还没说三句话,便吼道:“听说话声乱嚷嚷的,你小子,竟敢骗爹!”我说:“我不来,朋友非让我来。爹,你睡吧,我只喝饮料,一会儿就回去了。”第二次,爹听我说话异样了,有醉意了,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下雪了,快滚回来!”我怕爹再来电话,让朋友听见骂声,就关了机。

夜深了,我打的到小区门口,踉踉跄跄下了车,有人上前搀住我。

第二天早晨,听到急促的“嘭嘭嘭”的敲门声,我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对门邻居杨大哥说:“你看你爸,叫也不言语。”

我看到,爹靠坐在墙角处,身体缩成一团。我吓呆了!

医院离小区只有一里多路。我踏着一尺多厚的雪,把爹背进急诊室。

爹醒了,打了我一巴掌,有气无力地说:“你小子,就不怕倒在雪地里让车轧着?就不怕上楼摔下去?”

原来,爹把我搀到楼上,去开门,手指冻得僵直,开不开。我把爹拨拉到一边,打开门,拔下钥匙,“嘭”的一声把门关上,栽倒在床上睡了。爹叫不开门,又怕影响楼道里其他住户休息,就在门口蹲了一宿。

爹每天晚上给我娘打电话,问我奶奶的情况,爹惦记着奶奶啊!

朋友,你说,我已四十出头了,还让老人操心,我爹那次要有个好歹,我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朋友,你爹对你说过谎话吗?我爹对我说过。

半月前,我接到娘的电话,便和妻子急匆匆奔到火车站。

我拨通了爹的手机:“爹,干啥呢?”我佯装不知道爹出了事故。

“打麻将呢。”爹停顿了片刻,“头两天学会了这玩艺,想不到,就粘上了。”爹竟哈哈大笑起来。

我问:“输了赢了?”

我爹答:“赢了。甭看爹是生手,可顺风,手气好啊!你小子,有啥事?”

我说:“没事。只是问爹、娘、奶奶好不好。”

我爹说:“都好着呢!你小子,别浪费电话费了,都等着我出牌呢!”我爹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爹是在骗我。娘来电话说:“三天前,下了场雪。早晨,你爹上房扫雪,从梯子上滑下来了,摔断了左胳膊。明天要动手术。我要给你打电话,你爹不让。你爹说,路远,天太冷,别叫孩子知道……”

朋友,我不好掉泪,可就在爹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