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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辣子

作者: 侯峰2023/07/10美文阅读

立秋过后,故乡就渐渐地拉开了秋雨绵绵的帘子。一场秋雨一场凉,多喝暖水加衣裳。应对这寒凉的季节,除了喝暖水、添加衣物外,故乡一种应节气的开胃菜也开始端上人们的餐桌——揣辣子(“揣”为四川话,意为“舂”,下同。——编者注)。

何为揣辣子?就是将新鲜的辣子(辣椒)烧一下,放在揣钵(一种深凹形的硬质器具)里,放上盐巴、大蒜、花椒等调料,用一根揣棒使劲地上下砸揣,揣成碎烂后就可以食用了。用一双筷子轻巧地夹一坨,放在嘴里,那叫一个安逸:满口的生辣、蒜香、椒麻弥漫其间,仿佛整个世界就是她了。忍不住要赶紧舀(盛)几碗饭吞下,满桌山珍海味都显得不重要了。

揣辣子要做好,食材很关键。二荆条,长而细,辣度适宜;胖海椒,短而肥,甜而微辣;朝天椒,紧致而高傲,辣至火爆。这三种食材选择二荆条的居多。从地里摘来,洗都不洗,放在火坑的柴火上爆烧,烧至起泡、泛黑、炸皮,再来个猛龙翻身,直至一股辣味满屋子乱窜,主人禁不住打几个喷嚏。这时候,才用火钳从柴火里取出,不用水洗,拈在手板里吹几吹,再用干净的洗碗布擦干净尘灰,就可以放入揣钵里砸揣了。“啵啵啵”的声音在屋里脆响不停,主人会说:“你闻见没?好香!”当然,有条件的时候,也可以抛点柴火石在火儿坑边上,再把辣子瓮(埋)在柴灰里,焖几分钟后,抛开柴火石,闻到一股辣子熟透的香味,就可以揣。

后来,家家户户用柴火少了,把辣子弄熟就缺少手段了。有的放在烧热的铁锅里干煸、炕熟,或者放在煮熟的米饭上蒸,或者放在燃气灶上烧,都不及柴火烧的辣子够味。直到有一次,家里买了微波炉,看见说明书上说可以烤肉,就想“肉可以烤,那辣子得不得行呢?”一想到这儿就满口生津,想吃得不得了,于是,试着烤了几根二荆条,结果味道还行。终于,找到替代的法子了。

除了食材,揣钵也很关键。以往,石质的揣钵较多。巴山之地,多石材,能工巧匠也多。递上一根烟,招呼一顿饭,热心的石匠花上小半天的功夫,就会给你弄出一个揣得“啵啵啵”响的揣钵。当然,木质的揣钵,街上也有卖,机器弄得圆溜溜的,很规整,但是声音不脆响。铁制的揣钵就很少了,铜制的揣钵我没见过,想必和药房里的差不多吧。

值得回忆的是,我家里就有一个铁制的揣钵。记得有一次暑假,父亲跟696电厂的工人去放线立电杆(拉电线、立电线杆子)挣零用钱。晚上回家后,父亲就拿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铁坨坨给我看:“猜猜?这是啥子?”父亲有点得意。

“铁坨坨,卖废铁吗?”

“不是。这是一个废弃的电瓷瓶,只要我把它这样……这样一道弄了,就是一个揣钵了。”看到父亲一阵比划,我也是满脸的疑惑:“得不得行咯?”

“去,你去瓦厂坝坝你姑爷那里借一个钢锯儿来就行了。”

一阵小跑,我借回钢锯后,父亲就在堂屋前的空坝,借着微弱的灯光,驼着背,一手按住小桌子上铁坨坨的一端,一手握着钢锯,认认真真地锯起来。我就蹲在旁边看,时不时递个东西,打下手。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拉锯,中途断了两根钢锯,我跑两趟瓦厂坝坝,满头大汗的父亲终于把底子锯平整了。尽管这个揣钵的底子有点倾斜,但是揣起来可以听见一阵“啵啵啵”脆响。其实这个铁坨坨中间已经是空的,只是底端向外冒出来,像个灯泡的形状,搁不稳当。父亲当时就想到了怎么摆弄它,于是向工人师傅要了一个,把它拿回来了。

从那以后,家里揣辣子的活儿就是我们三兄妹的事了。“啵啵啵”揣辣子的声音就像一首歌,陪我们走过了幸福的童年。

后来,父亲得了脑溢血,不幸早逝。揣钵还在,但一转眼,父亲离开也有30年了。

入秋后,家里人时不时也会揣一钵揣辣子,和上一个松花皮蛋,那个味道仍旧值得留恋,只是与小时候自己揣辣子相比,除了入口即化,还是缺少点脆响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