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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信

作者: 王素艳2023/08/05情感短文

金色的阳光下,那沓熟悉的信又映入我的眼帘。

白色的信封已泛黄。每个信封上都有三行蓝墨水写的字,微微倾斜,若隐若现,仿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竹子被风改变了方向,被岁月过滤了底色。

信是父亲多年前写给我的。

那时父亲五十岁左右,是个好脾气的小老头,一笑,眼睛就弯弯的,两个酒窝也若隐若现。

我遗传了父亲的酒窝,但年少时的我,酒窝里盛得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惘和淡淡的轻愁。所以,父亲那年千里迢迢送我到新的学校,又风尘仆仆回到家,紧接着,就给我寄来了信。

那是父亲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两页红双线信纸折成三折,将信封撑得满满的。父亲的字也密密麻麻的,像极了奶奶家场院里晾晒的玉米。他在信的开头唤我“女儿”,面对这文绉绉的表达,我忍不住笑了,因为,他一直叫我“老丫”,就像我是家门口的一棵树,或是路南斜坡上的一株草。接下来,父亲絮絮地写了很多,什么要保重身体啊、注意休息啊、多吃点儿好的啊、别舍不得花钱啊,仿佛老太太在孩子的行囊上绣下千言万语。信的末尾写道:“好好学习。有事给家里写信,或者打电话。”落款处,“爸爸”两个字挤在信纸一隅。不知怎么,我鼻子有点儿酸,眼眶也有点儿酸,但是,我没有哭。本来嘛,我从小泪窝子就深,父亲又不是不知道。

我记得自己很快写了回信,内容无非是班级的情况、学校规定的作息时间、食堂饭菜的口味,等等。当时,我参加学校组织的军训,每天忙着踢正步齐步走立军姿,一不小心脚还崴了。接下来,开课了,每天上早自习晚自习,抽空去图书阅览室,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再接到父亲来信时,我几乎是挤出时间写回信,文字和语气都有些敷衍。

父亲的信依旧写得很长。他说:“女儿,家里都很好,你不用惦记。”我想了想,当时是九月末,菜园里的黄瓜、柿子、南瓜、豆角、小白菜都成熟了,该是一派丰收的景象,父亲和母亲的脸上一定漾起了开心的笑。惯常挑水浇菜和捉虫是父亲的活儿,播种架秧是母亲的活儿,而采摘贮藏则由两人共同完成。说不准,父亲写信前刚洗了手,指甲缝儿里还残留着小白菜的绿和柿子的香哩。“家里那棵小苹果树又结了十多个果儿。”父亲在信的末尾淡淡地说。于是,我又闻见他写的每一个字里都有苹果的气息。

如此,寒来暑往,冬去春来,父亲的信一直没断过。他常说的话,我早已烂熟于心,所以,把他的信并排放在一起,我会产生错觉,仿佛自己刚在父亲的陪伴下走下火车,踏上脚下那片陌生而神奇的土地。

1996年夏天,父亲一连寄出两封信,我都没收到。我所在的那座城市发生了地震。慌乱中,我曾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转念想想,要是告诉父母,只会使他们徒增担心。于是,我跟老师同学们一起,从最初在学校操场搭帐篷度日,到转移周边盟市避险,前前后后折腾了好长时间。终于可以回宿舍住了,才知道地震初期包括我家人在内的很多家长打来电话,都被看门大爷用善意的谎言搪塞过去了。那年暑假,我回到家里。“你上学那旮瘩闹地震,《新闻联播》都说啦。”邻居悄悄地对我说,“哎哟,把你爸***担心的呀……”我偷偷地望向父亲,分明看见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毕业了,我把父亲的信捆扎在一起,放进行囊,坐上返乡的火车。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天空和大地,以及层层叠叠的云和片片庄稼,我恍惚觉得,所有的一切像极了爱操心的父亲,还有他信里的千言万语。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已年逾古稀,外孙子都快长成小伙子了。我常跟儿子讲起我上学时的事,说得最多的是父亲的信。儿子听着,眼底便生出无限温柔,说:“妈妈,姥爷的信,你好好收着。将来我去外地上学,你也要给我写信啊!”我边笑边重重地点头,看桌上精美的信笺纸被风一吹哗哗地响,像一首总也唱不完的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