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自长东

午时正值日头大盛，万籁蔫然无声，唯有老家埭前的河岸边尚存一处荫蔽。

河岸周遭垣有一圈樟树林，生长间隙虽稀疏却枝繁叶茂，护佑这一方小天地不受酷暑侵扰，每逢暑假我都会暂离尘世的喧嚣，寻到这一处世外烟萝，借机舒缓身上与心中的焦灼。

我沿着岸边信步闲游，脚下的触感早已不是儿时那摇摇欲坠的软滑，厚硬的地面使我心里莫名多了些底气，踱步间也有了停驻望风的闲暇。

我看到埭岸后的房屋几乎各个翻了新，曾经其貌不扬却带着独特烟火味的土瓦矮房逐渐成为回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新潮的乡野别墅，它们的砖隙瓦缝里渗不透泥地的腥潮，雨后也不会散发出自然的清香，但却能带来更好的生活质量，将自家烟火圈留在家中，徒给家人享。我低眉凝视着埭内河中一旋急流，可它太匆匆，我一眨眼便失了它的行踪，再抬眼远观房屋，只觉得十多年如一梦，如今事物万变倥偬。

我心下感慨万千，不禁垂眸思索，兀地一道水泥浇筑的小桥映入眼帘。那桥颇具风雅，通身漆白，连栏杆都雕成了乐器模样，我一下子惊觉，立马抬头向桥头张望，果见一根切面圆润的木桩伫立在那，我恍然意识到，这里是我儿时落水的那座桥。记忆里的桥似乎远不止这般小巧，但却是一座毫无安全措施的土桥，人们要去岸那头都得从这里过，因此发生过不少落水事件。那时我尚且年幼，雨中独自一人从桥上过时被滑溜溜的湿泥摆了一道，一不小心摔入河中，我已记不清楚拔凉的河水灌塞住鼻喉的窒息感，唯有当时填满胸腔的压抑与痛楚至今还能依稀忆起，所幸即使我在河里奋力扑腾也没漂离土桥。最后我被路过的大人救起，送回家中，但小孩大抵都没什么心绪，之后我就将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抛诸脑后了。现下再见那座桥，只能笑道活该生不逢时。

我壮着胆子踏上桥面，坚硬厚实的水泥地让我最后一点童年阴影飘散如烟，我迎着夏日熏风在桥上快跑起来，脑中已不再是久远的汹涌晃荡的河面，而是树荫下静谧鲜亮的绿波，直到跑到桥头，才停下来喘憩片刻。

我撑着栏杆，向下俯瞰桥下川流不息的河水，此时已不再潜心在脑海中拾遗。在现下，我看到有泠泠淙淙的流水潆洄，然后迅速奔向远方，没有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