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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鸟三题

作者: 张劭辉2023/06/22心情随笔

我种下鸣蝉

乍暖还寒的初春,我回到豫西南宝丰老家,碰到村民正在农田翻地。我在深土中翻出了一粒白白嫩嫩的东西,像正欲暴芽的花生种子。捧在掌上细看,认出是一只蝉蛹。它睡得极熟,对于我的骚扰没有任何知觉。我连忙将它放回原处,如同为婴儿覆盖棉被那样小心翼翼盖上泥土。它还须在土中继续发育成长,待到盛夏到来,便会拱出土层,蜕掉壳的束缚,活泼可爱地在树上、花草上、玉米的植株上"吱呀吱呀"大唱,和着百鸟千虫,热闹着整个夏季。

我在儿时很喜欢蝉。蝉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很方言的称谓∶马唧了。大概是说它爱吵爱闹吧。它对我的诱惑,是它那特别的发声器官。在童稚意识里,一切声音都应该通过嘴发出,诸如鸡、鸭、猫、狗以及人类莫不如是,蝉却是通过胸部簧片的摩擦发声,且屁股有节奏地一翘一翘,显得滑稽而调皮。小孩知道得太少,少见必然多怪。这少见多怪令蝉遭了劫难,它们常被我们逮住(蝉歌唱时十分投入,忘乎一切,很好逮),缚上线或关盒子里,以满足一颗好奇的心。玩够了,我又会放掉它,还它自由。它飞离束缚的瞬间,"呀~"一声带着弧线的长鸣,是十分令人惬意的。

少年时的我在农村长大,同父老乡亲们在田间耕种,种下五谷以饱肚皮,种下蝉儿以饱精神——偏僻的村庄实在太寂寞了,幸喜大自然有这么多美妙的音乐,给了我美妙的童年。

油子

我们豫西南乡下,通常把蝈蝈叫油子。

夜影儿刚刚落地,油子便叫起来,先是一声两声如演员吊嗓,接着便千百众地大唱特唱,"切切切切!""飒飒飒飒!"如潮如涌,如狂风扫树林,起起落落散漫开去,似要将小村托举而起!往那叫声密集处甩一石子,声音立即稀疏大半。少顷又起,似比先前更汹涌澎湃。你若第一次经见,定有夺人魂魄之感。你若循声探奇,会见到南瓜架上、荆棘枝上、豆萝丛中、玉米林里,嗖嗖如撒豆一般,却难辨究为何物。你在这边,声在那边,等你到得那边,这边又响亮起来。哈,这小精灵儿,怪调皮、怪幽默哩!

你童心大发,拜村童为师去逮那物,如逮耗子的猫咪一般蹑手蹑脚,躬行躜步,屏息静气靠近声音,月色朦胧中,见一瓜叶颤颤抖动,还以为瓜叶在叫哩,定睛细瞧,拇指大小的一粒暗绿,正抖动翅膀"切切""飒飒",唱得极是投入。你学了村童,悄悄伸长了手臂,将掌窝成盒状,猛地罩上去,叫声戛然止息的同时手中便有了肉肉的感觉,欢天喜地握了回家,放进为它准备的"房屋"里(竹篾笼子或用南瓜掏成的洞穴),再投进南瓜花作吃食,又去逮,逮够了四五只才肯住手。油子很快适应了新居,又唱起来,"切切!""飒飒!"如琴如歌,如摇沙铃,音韵充耳盈室,不消不散,你躺凉席上美滋滋细听,才发现那是一首完整的歌曲,有序曲,有高潮,有尾声,节奏明快,疏密有致,简约清新如崖上流泉,粗朴热烈如夏日风雨。一曲唱罢,小作休止,又唱,还是那支歌,循环往复,没个终了。虽单一却百听不腻,也不嫌吵闹,努力去猜那歌的内容及意蕴,总想"译"出那歌词来,觉得它既规整又洒脱,是乡村民谣,是可爱可亲的大自然,是整个大自然化作了这一曲歌声,觉得油子们如你见到的民间歌手,是用了整个生命在歌唱!

这是盛夏,太阳最辣时节。太阳于晚间将它的热情交给了油子吗?唱呀唱得如此滚烫火热,令人激奋!

在北河土坝上纳凉的村民说,嘿,油子的歌声有太阳的味儿!

你会不会天真地发问:太阳是什么味儿?

夜啼鸟

我爱听鸟鸣。大山丛中,倘若没了鸟儿歌声,便觉这山少了风韵,甚而是残缺。鸟的歌声,有的清丽,有的婉转,有的悠扬,有的急促,有的有简单的旋律,有的仅是几个单音符,无论怎样,都是纯粹和自然,散发清新与活力,给人美的愉悦。天籁之美,让任何绝妙的模拟都会有缺憾。

然而,有一种鸟声——

一年秋天,我在伏牛山一农家住了十余天。第一夜,正睡眠时,忽闻从屋侧树林传来声音,喔——喔——喔——像野兽叫声,又像人的哭声,尾音呜咽着,拖得很长。我问什么声音?房东大爷说,鸟叫声,接着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说那鸟是屈死的童养媳的魂灵所变。我不禁对那鸟生出无限同情。天明去树林寻找,未见那鸟的身影。房东大爷说没有人见过它,只能在夜晚听到啼叫,它会一直啼到明年开春。果然,第二夜,第三夜,夜夜如是啼叫,让人辗转不能入眠。房东大爷却夜夜鼾声香甜。稍久,我对那鸟生了厌恶。再久,习以为常,充耳未闻不当回事了,跟房东大爷一样睡得香甜。

鸟儿是在诉苦哩。这个世界上,人以及一切动物谁没有"苦"好诉呢?这么想着,我写了一首小诗:

白昼你在何处

却在这月色静谧之夜

以如刃的悲声

割,割我好梦。

夜夜如期割来

你的痛苦和忧伤

只好被我认作

一种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