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尖刀

夜读《诗经》，书桌上滴滴答答的钟声，愈发清越。这时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深深地敲击着我的心房，撩起潮湿而温热的记忆……

儿时的乡村，时光顺着树干慢慢地爬上树梢，温情地打量着庄稼地里劳作的农人。牧童少年，躺在向南的草坡上，被阳光暖暖地覆盖着。淡黄的蒲公英开在身旁，勾勾草的茎上顶着米粒般的蓝色小花。抬眼望去，瓦蓝的天幕上浮着片片薄云，鸟雀扇动着翅膀，划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远处，牛在低头啃青，间或来一二声欢愉的哞叫。邻家小姐姐赶来一群云朵般的白鹅，架在树杈上的青竹放鹅竿，调皮地看护着山坡上流动的云朵……

栀子花开时节，村小上早读的铜铃声响得最欢，身背书包的少年跑得也很急。校园里，迟到的脚步被喝令停下，只得立于教室门槛之外。被罚站的少年，手捧着卷角的语文书，轻声地朗读着课文，眼睛的余光却在偷看老师的表情。空着的座位、冰冷的板凳被朗朗的书声欺负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恰如门外低眉的少年。罚站的时间虽然只有一节课，但少年感到自己仿佛已站至地老天荒。双腿站麻了的少年，心里在抱怨时光走得太慢，怎知时间从不偏袒任何人，更不会让下课的铃声快点到来。

罚站，是时光打在迟到少年后背上的一记闷棍。大多的少年，都是从被罚站的体验中，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时光的无情。回到小别的座位之上，少年才缓过来神来，呼吸到一口教室里的清新空气。门里门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能否跨过那道门槛，与力气真的无关。

时光无情，也很无奈，错过了就永远不再回来。隔着十几年的分别时光，与旧友重逢，我与他共坐于临水的窗口品茗。4000多个日日夜夜，一遍遍轮回了的季节，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可他的心仍彷徨在昔日那一段流光溢彩的时光里。十几年的打拼，友人房子车子全有了，但至今仍孑然一身。我知道，他心中的她，是他曾经三年的同事，闲暇时两人一道踏青一同爬山，彼此互相欣赏，彼此却都心高气傲。他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供两人肆意挥霍，可忽然的一天，他找不到她了，起初以为她是请了假，马上就会归来；后来才知，她辞职了，举家移民欧洲某国。此一去，杳无音信，他这才慌了手脚，满世界打听她的消息。几年后，辗转得知她已嫁人。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三夜。他清楚，他爱她，她也爱他，可谁都不曾先开口。三年的光阴，有富得腰缠万贯的时光说一声我爱你；有转眼就能谋面的万千机会，可以向她袒露心迹，可他没有！总以为，时光在慢慢地流淌，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拨动爱的琴弦；总以为，岁月悠长，明天还可以再伸出双臂，去拥抱另一双幸福的双臂；总以为，对方还站在原处，回过头来，再去拉着她的手，共赴一场青春的盛会；总以为，爱心依旧，明天她就会蓦然回首，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却不知，大把大把的时光，终将会从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溜走，留下的仅有凄婉的伤悲与叹息。

在候机室，常看到迟到者拖着沉沉的行李，满头大汗地冲向登机口，往往在还有几步之遥时，登机口戛然关闭。火车站台上，同样的一幕也常常上演……

时间这东西，有时成捆成捆地批发了去，也没什么感觉；有时不小心漏掉了一分一秒，那一分一秒却重如山岳广如沧海，让人几近窒息、如临深渊。

时光的尖刀，以秒的节奏从人的身旁默然飘过。当你的脚步踩不准它的节点，它就立马横刀，在你必经的路口，斩断你的去路。闲暇之时，它是把锈迹斑斑的钝刀，没有寒气逼人的凶光。把它随意丢在路边的草丛里，它听着蝉鸣、嗅着草香，抑或打几个滚，滚一身泥巴，然后没日没夜地睡大觉。即便喧嚣的市声惊扰了它的美梦，它翘起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看一看天气没变，就会又合上了慵懒的眼睑。可就是在熟睡之中，时光也随时随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旦到了人生的紧要处，它就会激灵灵打个寒战，然后纵身跃起，擦亮尖刀，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将分针和秒针大写在蓝天白云之上，只等时辰一到，便抽刀断流、举刀断桥！

时光这把尖刀，虽然锋利无比，却无法刺穿结着厚厚老茧的生活日常。夜半更深，它也有软弱流泪的时候。它不忍听到游戏室里少年的狂叫，不忍看到麻将室中的烟熏火燎。它还深深地担忧手机成为一些人身体上的一个器官、网络成为一些人永远依赖的饭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得给尘世留下点什么。聪明的人，请随身佩带一把雪亮的时光尖刀，别让它在你人生的紧要关头突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