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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缸的文章 / 一缸的散文

2020/03/08好的文章

那些灿烂的鱼

文/周林

我一直对养鱼欲罢不能。最先迷恋于小鱼的琳琅和缤纷,无论是凤尾、神仙、吻嘴、红剑,还是蝶尾、朝天、珍珠、水泡,都像一团游动的魅力,随意忸怩一番,就惹得人心痒难耐,直要捧在手心里捏弄。

那年在五泉山下,出门不远有一排小摊,几个搪瓷脸盆,几只大口瓶子,或是自制的小鱼缸,就是那种角铁焊成架子,漆成天蓝或是银灰色,几面蓬了玻璃,用油腻子填缝的鱼缸。各色容器里游动着不同种类的小金鱼或是热带鱼,有人驻足观看,有人询价挑刺,有人用纱布缝成的捞子挑选中意的鱼放进手边的一个搪瓷碗里。每次赶去考试时,路过鱼摊,总会生出些失落和愤恨,似乎它不该出现在这里。考完了,却不与人说对答案,先急急赶去,在鱼摊前屏气凝神,贪婪地巡睃,恨不能将那每一尾摇曳都吸进脑中。

后来,有了家,曾比着一个方形的茶几,定做了一个方形的玻璃钢,半米见方,一尺多高,用玻璃胶粘贴而成,明显比角铁缸玲珑通透。那时迷恋金鱼,从懵懂恍惚,到渐渐知道品种的好坏,身形的优劣,价格的高低,有这方缸时,已能轻快地品评议论了,可以在一缸密麻麻的游鱼中,挑中几尾品相、色泽、健康都上乘的。有时看着老板的约略遗憾的神情,更是舒畅惬意。于是,方缸中就游弋开十多尾龙种金鱼,有蝶尾,五花、黑白花,还有红龙睛。一律是喂活食的,红线虫或是蹦蹦虫,买来淘洗好,置于阴凉避光处,每日冲洗换水,便能五七天活着。金鱼要定时喂,每次的量是要调试着确定的。太少,很久看不到鱼的生长,甚至被些病菌感染了,怏怏死掉;太多,易剩余下了死亡腐败,染坏了水。已不确定养了多久,三年或是五年。总之那一缸鱼,个个肥硕臃肿,迟缓笨拙,似乎掉头都是困难的事。但闲来细看时,那一片片飘荡的尾鳍,如细绸的裙裾,舒展地摇曳开,似能涤荡心中的炙火,还有那膨出如珠的眼睛,只能微微地晃动的眸子,却在忸怩憨态中焕出淋漓的生动。

有一天,那个玻璃胶粘贴的鱼缸一侧裂开,随即被水撕扯,两边垮落下来,那些鱼和一缸水肆无忌惮地铺满一地。水被摊作薄薄一层,又沿着皲裂的地缝渗下,鱼只能笨拙地跳跃几下,不时挥动一下胸鳍,圆睁着嘴呼吸,不甘愿地停滞在某个时间。下班回家,看到一地的挣扎与惊恐,霎时一片空白,只麻木地拾捡一尾尾有的僵硬有的柔软的鱼,想着法儿地清理残水。那之后,很久未再动养鱼的念头。搬来雁滩前,早早设计出一块养鱼的地方,想着将已经养起来的一缸鹦鹉鱼移来。不料搬家杂乱,又照料不周,这一缸养过三年的鱼就渐渐没了。因为热带鱼对温度的敏感,侍弄起来必得时刻牵心挂怀,因此,不想太多拘囿于此,便从市场购得几尾锦鲤。还是努力在市场上淘换,想着尽量养几条周正的。但兰州市场多是如饵料般的鱼苗,有样的不多。最后还是寻得几尾,长近一尺,重约斤许,有绯写、白写、红白、孔雀、黄金、墨衣几种,虽然可勉强归类,但并不纯正。这锦鲤却是好养,只在水质败坏前及时更新,定时饲喂颗粒料,保证水中的溶氧,它们便不急不慢地暗自生长。

又是三年,这几尾鱼都又清晰地撑长浑圆了,都有了两斤以上的身量,也适应了我的慢待和随意。阳光灿烂时,闲坐阳台读书,偶尔抬头看去,这些个粗大灵巧的鱼轻快地游弋,在已经显得狭小的空间里上下穿梭,光照使它们的鳞片熠熠生辉,这缸里便绚烂鲜活,望着望着不觉就虚空了,有了今夕何夕的恍惚,再收神回来时,知道已被愉悦洗涤过了,心中荡漾着余香。这也许就是养鱼的最大回馈了,在体验一种生物不断的成长中,你不时被它的奇异惊诧,还能从变幻的游弋里撷得抚慰,使你有了一刻纯净的清澈,一份毫无纷扰的滋养。这一刻,你不被打搅,这一刻,完整地归你。

腌一缸酸菜御冬

文/王丹枫

不管是塞北,还是江南,“冷”以咄咄逼人之姿大有全面封锁大地的勃勃野心。在我寄居的北方,已经呵气成雾,一派“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氤氲景象,诗意漫漶,惹人浮想。

某日,闲逛百花深处胡同,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气喘吁吁踩着三轮车,车斗里堆满了白菜、萝卜、雪里蕻,方回过神儿来,又到腌菜的时候了。谚语里说,霜降腌白菜。霜降一过,老北京胡同里的人家几乎都会腌一两坛酸菜,不是为省钱,实在为得味。那时,四合院里凡是能晒东西的地方皆被时令蔬菜霸占了,一棵棵菜蔬沐着晚秋的最后几个暖阳,三两天时辰,肥美圆润的菜蔬像被中了蛊,全蔫了。此时即可腌菜了,洗坛的洗坛,抹盐的抹盐,家家户户跟过节似的,胡同里灌满了欢笑声。

我江南的故乡人也是腌酸菜的。那阵仗,跟北方人家腌菜有过之而无不及。菜园子里的白菜、萝卜出落得丰腴秀雅,像《红楼梦》中大观园里的美人,每一棵都接近一个传说,光是痴痴凝望,足教人可喜。白菜种类多,青麻叶大白菜和长梗白菜尤适合腌菜。母亲腌菜喜欢挑身段儿颀长的棵儿,不一会儿,篮筐就被填满。母亲挑着担子快步疾走,扁担压得嘎吱响,我拎着装不下的萝卜跟在后面,篓子发出吱悠声,简直像在合奏。那时候,母亲多麻利,村里的好多男人干活都赶不上她,跟现在完全判若两人。她的风光像村脚下河边搁浅的那只船,都拴在了老时光里。

跟沈从文小说《边城》中描述妇女在河边捣衣的情形颇为类似,绕着我故乡的村庄也有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女人们喜欢在岸边捣衣洗菜闲话家常,波光动荡逶迤,对岸的芦花摇曳喧闹着暮秋,高远的天空流涨着洁白的云,宛如泼在宣纸上的水墨画。母亲卸下担子,将一棵棵待腌的菜蔬码在青石板上,找来菜刀从中剖开青麻叶大白菜,叶子一片一片洗净,白皮萝卜去掉菔叶,从水中拎起,萌萌的,惹人喜欢。雪里蕻茎嫩叶密,清洗尤费时间,母亲总能耐住性子。遇到捣衣的大婶,总夸我勤快,母亲说还不知长大后怎样,“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大婶说看不走眼。事不遂人愿,我现在的种种终归是伤了母亲的心,一个人在北方漂着,教她时刻为我担忧,老得一年愈发比一年快了。

跟北方人家腌菜一样,菜洗净后需曝晒三两日。秋阳把整洁的院子镀成了金色,长梗白菜和雪里蕻一棵棵挂在晾衣绳上,教人想起宋之问“秋似洛阳春”的名句。青麻叶大白菜和萝卜则搁在簸箕或是洗净的围墙石板上一溜排开,怕麻雀啄食,有时我会拿根长竹篙搬把椅子坐在墙角儿照看。太阳太眷顾人了,像拿着满满的一团温暖揾在人脸上,不一会儿,睡虫就把我带进了梦里。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唤醒了我,我胸前早被口水濡湿了一块,几个小伙伴扒在院门上痴痴地笑我,我撵了出去,母亲取出针线开始做手工……

一百年多来,无论南北,老百姓腌菜的方法,想来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初版于1912年的《民国老课本》中《腌菜》一文,短短五十余字就说透了,“严霜屡下,园菜渐肥。取而曝之,俟略干,置缸中,腌以盐。旬余,便可取食。若藏之于瓮,泥封其口,虽留至明年,犹可食也。”菜一层一层抹盐,叠加在上釉的陶坛缸里,找来洗净的大石块压在菜上,加水没过白菜封盖,放在院角阴凉处,在日光和月光的抚慰下静候发酵,不足时日,味道逼不出来。这多么像磨砺的人生。

故乡人腌菜都会满满一大缸,一直从年头吃到年尾。好酸菜这口儿的,几乎天天都要吃,一旦酸菜“断档”,桌上没了这道菜来慰藉,“直觉得嘴里淡出鸟来”。少时,家里光景不好,一年到头吃不到几顿鱼肉,但是只要有酸菜,咬一口,香、脆、韧、爽,我和两个弟弟仍会风卷残云,吃得碗底朝天。即使家境殷实的人家,早饭喝稀粥,桌上也会来一碟开胃的肉末酸菜,调剂胃口。

此时,北方寒气甚厉,霜风割目,饭间,若是来一锅红泥小火炉慢煨猪肉酸菜炖粉条食之,那舒爽简直赛过大虾、螃蟹,全身都暖乎乎的。酸菜,跟大部分的食材都搭,酸菜鱼、酸菜腊肉、酸菜烧鸡、酸菜氽白肉、酸菜炒肚条、酸菜丸子汤、酸菜炖老鸭……看起来酸菜只是附属品,但凡往主食材中加入一点儿,菜品瞬间锦上添花,吃起来十足下饭。

爱食酸菜,我特地查了下它的史料,酸菜,古称菹,究于何时诞生,无考。明代朝野掌故史料笔记《菽园杂记》载,明朝初期菘(白菜古名)已“盛生于燕”。当时,“京师每秋末,比屋腌藏以御冬”。古人以食酸菜“御冬”,而今天的我们吃它,更多的该是满足口腹之欲,慰藉一段渐行渐远的旧时光。

旧年月里冬天无菜可吃,全靠酸菜当家,现在大部分蔬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腌酸菜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胡同、四合院拆的拆迁的迁,老北京多搬进了高楼也没空地腌菜,想吃直接去超市买袋装酸菜。怎么做,都出不来先前的老味道。

现在每过霜降,我故乡的不少人家依旧因循老传统腌酸菜,但腌制的人明显少了,整个村子里都是留守老人与儿童,能吃多少?现在的孩子胃口也刁了,食材中添加丁点儿酸菜都不爱吃。我家自从搬到镇上居住,母亲也不大腌酸菜了,用她的话说,“我和你爸饭量小了,腌一缸酸菜怎么吃得完,送人,人家都不要,懒得再淘神了……”

我长假回了趟故乡,菜园子都荒着,老屋的院墙风化剥蚀得摇摇欲坠,房前的杂草都半个人那么高了。角落一隅的那口酸菜缸还在,只是露出一个大豁口,此行应了清人严元照的那阕词:“重寻陈迹,一如春梦无据。”

养一缸荷 养一缸菱

文/许冬林

从前,在院子前养了一缸荷花。春三月,荷钱出水,亭亭举起一个个卷轴,慢慢在风日里摊开,成了小小的荷叶。早早晚晚,我就喜欢在那缸新荷边转悠,忽一日,觉得应该给这一缸荷移来一个邻居呀,不然太孤单了。

一直觉得,在植物的世界里,水生植物是最有仙气,如菱,如荷,如芦苇,如菖蒲……

就想到了养一缸菱角。生活在水乡,寻菱不难,春末夏初,菱角秧浮出水面来,密了,会被农家扯上来,扎成一把,拎到菜市场卖,那菱角秧的根下常常还悬着一个牵肠挂肚的黑色老菱角。

我就买了一把菱角秧,又辗转寻来一口大陶缸,填了土,灌满水,种上菱角,让它陪在荷缸旁边,让荷与菱从此在对望中生长。

初夏的阳光肥硕辽阔,特别能喂养植物。荷缸里,荷叶一杆杆挺上来,仕女游春一般,风起时,翠色罗裙飘扬。菱缸里,菱角的叶子渐渐就要铺满水面,它的叶子表面仿佛滚了一层蜡,明晃晃地闪耀着光亮。

这是一对相宜的邻居,仿佛两个气息相近的女子,彼此皆不寂寞。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荷叶上,点点滴滴,泼泼洒洒,我仿佛听到荷叶们在讲一个悠悠远远的故事,讲给菱角听。不起风也不下雨的时候,荷与菱就各自静静生长着,有时候,小蜻蜓从荷叶盘上飞起,又飞进了菱缸里,落在翘起的菱角叶上,仿佛殷勤信使。

夏末秋初,荷花凋零,荷叶丛中一只只阁楼似的小莲蓬躲躲闪闪。摘莲蓬,剥莲子,给小儿吃,自己也吃。莲子清甜细嫩,仿佛初心。菱缸里,碎碎小小的白色菱花开过,粉红紫红的大菱角也隐身不得了。原来,荷与菱,都不曾虚度光阴,都捧得出自己的果实。

既是风景,也有实用,两缸植物,在彼此的相伴里,让各自的生命呈现出最大的张力。

就这样,两口最朴拙的大陶缸之间,我的光阴,就像诗句里的江南,是莲也多,菱也多,水也多……小心思也多。

常常会恍惚,是一缸菱陪了一缸荷?还是一缸荷陪了一缸菱?是我陪着这两缸仙气袅绕的水生植物?还是这两缸水生植物陪着我度了寂寂光阴?

我在看荷赏菱的时候,我的内心是饱满的,不觉得自己遥远,不觉得自己卑微,只觉得生之无限美好,是静静的欢悦,是不忧不惧地生长。

生命,许多时候需要一种对望,就像荷与菱,就像我与两缸水生植物。我们并不总是孑然,我们需要有一个气息相近的生命,不远不近,与自己默然对望,无需多言。在这样的对望中,我们深深感受到自己正独一无二地存在着,感受到时间的流动里充盈着芳香和深远的情意。

有一年冬天,是深夜,我开车三个多小时,穿过覆盖了深雪的泊油路,无限感动地回家。那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是气息相近的朋友,窗外雪下了,窗外雪大了,路上雪深了,我都不急。我愿意大雪封路,把我困守在一壶水汽腾腾的茶前。

在时间的无涯的水泊之上,我和我的朋友,我们是菱,是荷,是芦苇,是菖蒲……我们默然对望,彼此珍重。我们珍惜一次偶然的小聚,即使大雪压境,也不愿轻易言散。

我大约是个两栖动物,水生陆生都好。有时候,我热爱我纯种的孤独,不愿意被人打扰;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一缸婆娑葱翠的荷叶,身边有一缸默默无言的菱在陪着。

在最热闹的场合,我是一座最寂寞的岛屿,独自怀拥万千孤独,只与头顶的星光相望。

在最孤独的光阴里,我努力长成一缸茂盛的荷叶,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