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究是个孩子

我在栏杆外，你在栏杆内曲里拐弯的人流中。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总是粘着你，而你恋恋不舍那手机，它的吸引力远远超过我。人流蠕动，你忘记挪步，我唤你的小名，在大庭广众之下，尽量压低嗓音，我的嗓音原本就不大，而你又插着耳机，不得已，我提高了嗓门，像个扁嘴鸭子："胡涂，你往前挪一挪哦——"

轮到你了，你开始慌里慌张地在包里摸护照，然后填表、取票，弓腰为一大一小的两只箱子办理托运，你的动作还算娴熟。两年下来，你习惯了飞来飞去，就像我面对离别也能做到如此平静。

那两只箱子都是你自己收拾的，你不让我管，我也乐得清闲，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悄悄查看了：大箱子里装的是春秋夏三季的衣服鞋袜、吸尘器、画材画具，还有你当作万能护肤品的几盒芦荟胶，乱七八糟地都滚在一起；小箱子里仍然是衣服鞋袜、你的美术作品集、电动剃须刀。看到剃须刀，我就想笑，一个假期，你经常用它摩梭下巴和鬓角，像剧中某个男角，穿着白色睡袍，站在落地窗边，握着它在脸上画圆弧。不知为什么，至今你的下巴也没有明显的毛桩子，哪怕长几根猫胡子也是好的。由此，我又执拗地判断，你的身高还有机会往上冒一冒。

对了，重要物品都被你扛在背上，连同电脑，连同二十几欧元。你一点也不傻，按说，我该放心才对，可是在你的耳边，我就像令人生厌的蚊子，一个假期都围着你"嗡嗡"絮叨，这不，你刚忙好，我又开始围着你"嗡嗡"了，你的眼神开始游移，你的脚步明显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就拐入安检口。

我知道，只能送你到此了，然后眯着眼睛，朝着天空，看翱翔的飞机，茫茫然的。

有个道理我必须明白，你那么年轻，还不满二十周岁，你的爸妈目前还活蹦乱跳的，你爸爸一边说自己身体如何糟糕，一边在酒场冲锋陷阵；***妈虽说年龄也不小了，成天不是与数字纠缠，就是与文字较劲，这些现状令你放得下。你的脚步越走越坚定，路肯定也是越走越宽。

送你后返程的路上，由于长途疲累，恍惚中是这样的画面——

你断奶之后的那个月，朋友抱你回家，临走问我：宝宝半夜会不会找妈妈？我说不会，这种事没发生过。

第一天上幼儿园，你一声"拜拜",转过身就去追赶小朋友，倏忽就不见了，就像你跨入安检口。

你在晨风中奔跑，你在夕阳中扑向我，你是那么快乐，来来去去的。

因为舞蹈，你算是跑了一些地方，远到几乎跨出国界，我也从未听说你想我。

而此刻，在世界的另一端，某个简陋的小旅馆，有橘黄色的墙面，是那种一脚就能跨到门外的房间里，你蜗居在彼，向我发来信息：意大利中部发生地震，罗马有明显震感，你说你怕了，背着行囊，匆匆从十楼逃到一楼。为了证明事情的严重性，又配以图片：一张是穿着裙子短裤的人们在西班牙广场纳凉，一张是穿羽绒棉服的人们蹲在教堂外不知所云，而你说他们在避难，这显然是在测试我的智商，可是为什么？我喜欢这样令人轻松的调侃。

之后，你竭力安慰我，说躲过几个小时，就去看梵高的多媒体影像巡回展。

你终究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