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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够一纸大雪

作者: 林月月2023/07/20优美散文

时至今日,终于等来了一场期盼日久的大雪。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浩浩荡荡,深情款款,像见一个一年只能得见一面的人,涉山涉水地来。一期一会,总算满了心头守了一冬的心事。

"妈妈,这雪越下越大了,我们回老家菜地里挖些青菜回来吧。不然,明天冻路了,就回不去了。""不要回吧,这一来一去的,你开车的油钱够买好些青菜了。""回吧回吧,买的菜没有自家种的好吃。"终于哄得妈妈回到了乡下老家。长城汽车的厂区已让这里的一半变成了混凝土和钢结构,甚至还立起了塔筒风机。余下的一半延伸至东江码头,荒无人烟,再也找不回当年狗吠鸡鸣的村庄影子。幸好,还有像我爸妈这般视泥土如骨肉的老一辈人,闲暇的四季里,总会来这里垦一块荒,种一垄菜,让这片枯芜里总有些许青绿生机。

给挖菜的老母亲拍了张照片发家人群里,"妈,你挖好了就去车里等我,我去转一圈就回来。"一个人拉低了帽沿,嗒嗒嗒跑过雪、泥、水,去看吹了整整一个冬天,也没能散开飞扬的芦苇花;去看梦了好多个夜晚,还是没能亲近相闻的田野。雪花斜斜迎面,那么大那么密,可落在那一大片蓬蓬的枯草里,很薄,浅雪掩映,不知是雪坐落在草中,还是草坐落在雪中。停下,静静地,站在嘀嗒落雪的树下,一只麻雀从不远处上倏尔飞起,爪上抖落纷纷扬扬的细雪,洁白,微光,像一首短诗。而我,像那枝芦苇睡在雪里,待开春北上的风将我吻醒。

雪悄无声息地落,试图抹下这江心小洲里一副最大的留白。走在雪里,身上落了雪,摇落毛毛帽沿上落下的雪,心底唤醒一曲红颜旧,故园不在,浅白如回归,入目皆茫茫。也许,待到雪漫枯荒时,从前和如今就可以在这里相遇,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家乡的桃红柳绿里,走进那白茫茫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里。

常想,经是锦纬是瑟,左是静右是好,枝是安蔓是暖,缠绕的是我们。曾在下雪天读过木心的一首诗《我》,只那一句: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心漏失神。有一秒,恍惚自己是一朵雪花,化入冷风和尘埃,仿佛从未路过这世间。无喜乐,无悲忧,无存在。可如此来过,谁说不是另一种完整呢。"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这么爱玩雪,还把自己淋成这个样子,也不怕小暖笑话你呀。"开着我的小白,听着妈妈一路的数落,瞄着车窗外的大雪纷飞,内心里继续发出惊喜的尖叫。我愿意看见雪一直这样傻乎乎的激动,愿永远不丢掉心中的诗意。

回家脱了湿衣服,洗头发洗澡,换上了棉睡衣,可心念一动,又跑下楼去看后窗下的腊梅。花苞含雪,蕾下挂珠,淡淡的黄,悠悠的香,清媚入骨。那是唐诗里吹来的雪,宋词里开过的梅,带着前尘往事里温暖的记忆,带着梨花带雨般漉漉的诗情。尘世是空枝,总有人能遇见暖色的花,总有人能看到青色的芽。

也许,一场纯白雪事的意义,是让我们可以集体返朴,教我们把目光望向更明亮的东西,身体靠近更温暖的东西,心里向往更美好的东西。雪花纷纷而落,风仪翩翩,极尽温柔。但愿,每一片温柔,都能被另一种温柔很好地接住。如雪花探梅,梅开含雪。

据说,如果思念起一个人,就把他的名字和雪花堆在一起想一遍,同样的洁白与干净,那仿佛是雪日中最温柔的事。

雪,明明是至清凉的东西,却总感觉心底一直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烧着,说不清道不明,写不出又写不尽。翻伏着,又是没能憋住,依着心脉记下这些,可仍不得慰藉,像药吃三分,肺热不去,涌堵难受。只觉得要写够一纸大雪才好,才治得了这顽疾。

最喜欢王维的 《新夷坞》:"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我开了我又落了,没有人知道,但又何须别人知道。王维坐空的尽头是无尽的禅意,就像一朵雪,晶莹、剔透、惆怅、伤感、空灵。更像一堆雪,有着孤独的体积,但还是那么空灵。那漫天白朵开出的盛世安静,像极了一个人的不世故,独走一条柔软清宁的路。

洁白的美是一种指引,是慰籍,是觉得那里有光,让人起心动念,孤身而往。

大半个中国都在下雪,我们都安坐在一月,白色的房屋里。妈妈说,立春了就下雪,年头肯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