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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味道

作者: 杜学峰2022/03/11经典散文

在我的记忆里,有很多难忘的味道,那味道或来自一个城市,或来自一个时间,更多时候,是来自一个人。然而让我最迷恋的,还是母亲的味道,那股暖融融的雪花膏、染发精混合散出的芳香。

不过,在母亲身上,更多的是厨房里的味道,那碎肉的香、葱姜的香、米面的香,还有油烟的香,一起融在母亲身上,老远就闻得到。尤其是除夕的时候,小小的厨房天地,俨然是母亲全力以赴的战场,也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殿堂。对我而言,所谓过年,其实就是享受“母亲的味道”。

儿时的岁月很清苦,那个年代每人每月只能分到四两肉,吃到嘴里的,只有那炼过油的碎油渣。这害苦了母亲,她总是碧落黄泉地求索一切与肉有关的渠道。一进腊月,她就开始四处向乡下人打探,哪里有猪头肉。

终于到了除夕前一天,炉子上烧着热水,红红的煤球里插着一根铁棍子,我看见母亲用那烧红的铁棍子烫猪头脸上的毛,再一次次地用开水清洗,最后放进大锅里煮,没多久,满屋就弥漫着油气里散发出的肉腥腥的香。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夜晚,母亲终于歇了腿脚,在床上为我缝制新年的棉袄。

母亲做的猪头肉很特别,一定要煮到头骨散开,但并没有化掉,然后将骨头拣出,再将肉汤滤过,用布包紧了碎肉,压在瓷盆里,冻到窗外去。除夕之夜,炉火正红,我和妹妹胆小,父亲找了根竹竿让我们挑着,到屋外放鞭炮。待时候差不多了,回屋开始吃想念已久的年夜饭。母亲从外面抱回大瓷盆,将肉倒出,切成片,拌上葱花姜丝和酱汁佐料,装在盘中,然后又从床头下摸出一瓶藏了很久的白酒,放在爸爸面前。而我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那盘粉色鲜亮的猪头肉。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也只有“春节”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新年”。那油炸的碎肉丸子藏在妈妈高悬在屋檐下的竹篮里,泛着白光的深海带鱼要等到大年初一才下锅。小时候过年,盼着穿一年中最漂亮的衣服,吃一年中最香的饭菜,见一年中最多的人,听一年中最响的鞭炮。孩子稚嫩的心,还悄悄地庆贺自己又长大了一岁。那时候的年,真的是困窘中的享乐,是红尘里的亲情,是朴素的期望和梦想。

寒暑易节,游子漂泊,如今的我已经长大,而那为我“过年”的母亲也早已故去。时光骤然远逝,虽然“猪头肉”在生命中消失,那竹竿上的鞭炮也已成了遥远童年的梦影,但是我每次经过肉铺的柜台,凝视那所有与猪头肉有关的颜色,记忆中的味道就会涌上心头,身体里滚过百感交集的一道道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