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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记

作者: 谢新伟2022/03/29优秀散文

又到清明时,回乡的执念如同这春天的雨,剪不断,理还乱。

每年翻山越岭祭扫一大圈之后,总免不了要留足时间,去“瞻仰”我那风烛残年的泥坯老屋。

老屋占地七十平方米,纯土木结构,三个“金字”,分四间房,用木楼板隔成上下两层,黄色泥坯墙,青色小片瓦,绿色油漆刷过的木制门窗,倚靠山脊,居高临下,宛如妆容严谨的小战士。

老屋建成于1973年,当时我只有7岁,帮不上家里什么忙,有关建房的繁枝细节却大抵记得。记得我家先前居住的是纯木结构的瓦房:面积不大,分上下两层,一楼的三分之一是两间宽大的猪栏,全家七八口人吃、睡与猪同舍(但奇怪的是居然感觉不到脏与臭)。从外面看起来,整个房子如同落枕的小老头,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考虑到木房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再加上当时我的几位哥哥也已成年但尚未成家,因此建造新房便成了我家的头等大事。

新屋选址在村东头后龙山一块高地。平地基和准备建材的前期工作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了。那时,二哥和三哥正是年轻力壮的主劳力(大哥当兵在外,姐正在乡里读中学),是家里的顶梁柱。听父亲说,他们父子三人总是利用生产队每天出工前后的间隙,将靠山脊的那块斜坡,一锄一担,日复一日,平整出了一块八十平方米的地块来,挑走的土石方不下100余立方米,挖坏了不少锄头、镐子,也挑烂了许多畚箕。

房屋建造的日子里,工地上逐渐变得繁忙起来,石匠、木匠、泥瓦匠先后入场,帮工一天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二十人。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放学后,总少不了到工地上转悠,我喜欢听师傅们讲笑话说粗话,更喜欢工地上随时可遇的传统“耗工”请喝茶仪式。每逢村里哪家建新房,几乎家家户户的妇女们,都会分时分批地带上几碟瓜子花生,提着一壶热茶和十几个茶杯到工地上慰问师傅们。家里吃饭时的热闹情景同样让我兴奋不已,每顿大锅白米饭,每桌几大碗菜,以素食、咸辣为主,喝酒的喝几杯自家烧好的红薯酒,不喝的先吃它两大碗白米饭,酒足饭饱之余,大都会卷上一支“大喇叭筒”吞吐着,悠哉游哉很是惬意。

就这样忙碌了好几个月,终于到了房屋上瓦圆场的大喜日子。

那一天,所有亲朋好友和帮过工出过力的师傅、村民都会被邀请到场,然后分成两拨,一大拨人负责挑瓦、递瓦上房和盖瓦。十几个人一队,将瓦片一捧接一捧地传递上屋顶,几个师傅则抓紧盖瓦,大家有说有笑,场面蔚为壮观。另一小队人马则到村里的大祠堂,杀猪做饭,准备中午的庆功宴席。整个宴席二十来桌,菜谱虽然简单,但席上有好几碗肉,还有鸭肉和鱼,反正算得上丰盛。母亲早在一个月前便特意酿造了几大坛糯米水酒,专门用来款待劳苦的师傅和乡亲。宴席上大家尽情地吃喝,末了,有好几个人被喝得当场趴下,整个小山村都沉浸在热闹和喜庆之中。

新屋主体完工后,父子仨又马不停蹄地着手新房的装修,以及房前屋后的修整工作。他们用炉渣和石灰作材料,自己粉刷了房屋外墙和厅房内墙,硬化了房屋地面,砌好了炉灶等。然后又用小石块,砌好了大门外的两米多高的石坡以及两边上下的台阶,用不规整的青石板铺好了走廊。等这一切完成,便择日举家乔迁进了新房。具体何时乔迁,我已记不起来,但我记住了家人们那又黑又瘦的模样和脸上舒心的笑容!

一大家子在新房里幸福地度过了好几年,大哥三哥先后成了家,于是,他们只好分开单过了。记得分家时,家人们一致同意把新房的一半留给我,三位兄长还每人给我三十元抚养费,道理很简单,因为父母年迈,我是满崽,且正在上高中。我们都在“分纲”上盖了手印,就这样,我获得了半座新房的所有权,我和父母、二哥、姐同住,另一半则分给了三哥。当年,我少不更事,对家人无私的关爱之情不尽懂得,现在想起,心里总会有一种嚎啕大哭的感动直冲脑门!

转眼过去近五十年了,当年参与建房的乡亲有很多已过世,我们兄弟几个也都相继离乡在外三十余年了,家家均在城镇购置了房产安家落户。昔日的新房早已变成了岌岌可危的老宅,孤零零地守望着曾经的那份厚重和荣光!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在这简陋的新房里迎娶了我的三位嫂子,送别了远嫁他乡的姐姐,留下了我对人生和理想的最初思考。而更重要的是,它送走了含辛茹苦一辈子的父母双亲!

我庆幸自己,能够亲身经历那段历久弥新的岁月,能够切身感受乡亲们互助友爱的浓浓乡亲,能够深刻领悟家人们团结一心、克服万难、砥砺奋进的忘我精神,这是家乡和家人留给我巨大的精神财富,我没有理由去忘却!当下,保护好老屋,守护好这份家的味道,便成了我的牵挂。

诚然,老屋终究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总会有轰然倒下的那一天。我无力阻止它的衰亡,唯有念之记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