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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我

作者: 孙慧侠2022/07/03优秀散文

爸爸是典型的中国男人,一切以孩子们为重,不抽烟、不喝酒,省下钱来供孩子们念书。

我不了解他的内心活动,对他的人生故事更是知之甚少。听大姑说,爸爸高小毕业考试考了洛阳县第一名,本来可以上师范的,他却参军去了。不过,我从未向爸爸求证过,万一大姑言过其实呢,我可不想毁了大姑为我塑造的父亲的美好形象。

在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念书的时候,商业报道第一节课的作业便是:“你们家是什么时候脱贫的?”我于是打国际长途给爸爸:“你小时候怎么谋生啊?”爸爸乐呵呵地回答说,村里出产萝卜,可萝卜不能充饥,他十岁时就挑着萝卜去南山换红薯,来回四十里路,担子死沉。他还告诉我,日伪时期,由于出现监管真空,一些人家种鸦片,日子好过些。爸爸叮嘱我不要写进作业里,因为有损中国人形象。听见妈妈在电话边上唠叨:“几百年陈谷子烂芝麻,说它干吗?”

妈妈总是黑爸爸。她说我出生时,爸爸一听是个女孩,转身就走开了。或许是真的,因为爸爸给我取名用了个“侠”字。哥哥大我五岁,长得非常好看,妈妈说我生下来很丑,七岁的我气坏了:“还不是你们弄成的,能怪我吗?”爸爸确实喜欢哥哥,小时候分苹果,总是多的一半给哥哥,还骗人说我的一半更大。不过我并不介意,因为爸爸做了很多事情足以让我忽略他的偏心。

初中三年,我住在爸爸工作的镇政府。他给我洗衣服、煮盐水花生,还别出心裁地把花生在炉子边上烤熟了给我吃。爸爸喜欢看书,《百年孤独》这本小说我就是在爸爸那里第一次看到的。初一,我因为厌学,成绩掉得厉害。他开始批评我,我当作耳边风。初二,我遇到了喜欢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考试成绩回升,也开始痴迷学习,恨不得每分钟都要看书,可爸爸让我暑假去种地,说是锻炼意志。我们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

高考的时候,爸爸第一天去陪着我。我很紧张,担心考不好,辜负了爸爸,也辜负了自己,三个晚上几乎没睡觉,后来勉强考上了重点大学。

大四,我想考新闻学院的研究生,因为我想看世界。妈妈和姐姐都反对:“女孩子大学毕业足够了,念什么研究生?!”最后考上了,但大学不放档案,因为本科是中国石化委培,我并非自由身。7月的西安,热得要着火,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同学们纷纷离校,我几乎决定去中国石化报到了,爸爸突然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如果学校要毁约金,就交了!”那是1992年,爸爸交了1000块给我“赎”了身。

别人家的爸爸热衷于替孩子做出各种决定,比如高考志愿,比如工作。我爸爸从不过问,更不会问为什么。我决定去非洲工作,他淡然接受;我决定去美国、加拿大念书,他也支持;我去了欧洲、南美洲,他也很放心。他乐观开朗,相信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在异国他乡,爸爸遥远的目光注视是我前进的动力,他是我的拉拉队长。

爸爸今年八十岁了。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可是个里程碑式的岁数。我计划回国祝寿,可爸爸不让我回,说他生日在7月底,天气太热,劝我还是呆在凉快的加拿大更好。

对了,爸爸名字叫铁玉,爷爷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名字。我觉得大约是说坚强而脆弱。他和妈妈不仅把我们兄妹三个养大,成为自食其力、对社会无害的人,还将外孙从半岁带到了高中毕业。外孙上大学离开时,爸爸掉了眼泪。姐姐很不屑:“一大男人,哭什么哭。”姐姐的评论,让我想起一句话:“如果爱,请深深地黑。”